陪母亲在地里摘夏茶的时候,她说:“这几天热,饭吃不下,等一下回家,俺来烧番芋墩墩吧。”母亲说的“番芋”,其实就是山芋。茶棵与茶棵之间的空地,在五六月里都要扦插番芋。番芋,是番薯和山芋的合称,这么多年村里一直这样叫着。种番芋养猪,或是磨番芋粉,都是一些常见的生活场景。番芋长成,吃番芋藤,或是番芋顶,都是盘中餐;更多的是煮一锅番芋,一日三餐的日子,在小时候也时常经历着。
在县城谋生后,农忙时偶尔回家帮忙,中午吃什么,我根本不在意。只是很多时候,父母把我当成客人一样,烧五六个菜,让我有点难为情。番芋墩墩,母亲脱口而出时,我心里先是愣了一下,很熟悉的词语,但记不起是怎样的了。番芋磨粉,过年、清明节时做米果,蒸熟之后晶莹剔透,放在手心里微微颤动着,豆腐馅、菠菜馅、萝卜丝馅的,每一口都流着汁儿。慢慢地,我才回想起着墩墩的样子,在夏日的锅里浮浮沉沉,也在少年的记忆里沉沉浮浮。
茶棵地里几年前种的油茶树,高高大大的,遮住了阳光的普照,在树荫里摘夏茶,感觉不到多少的炎热。夏茶是从春茶的叶叉间长出,一簇簇的,非常茁壮,捏在手心里,实在而厚重。身后的篮子很快满了,倒进带来的大袋子里;一篮,很快又满了。
公交车的喇叭声,从山脚下传上来,已经烈日当头。母亲说:“回家吧,六月夏热,早点回去。”到家的时候,父亲一身汗在门口喝茶,他从另一块地摘茶回来,说:“再不回来,就要给你们打电话了。”
我在堂前坐着,母亲“咚咚咚”地上楼,很快,端着一铲番芋粉下来,进了厨房,我也跟去看母亲怎么做这番芋墩墩。对于那些似曾相识的记忆,再一次在生活中出现的时候,都想仔细看看,留住岁月过往,留住温馨瞬间。
宽大的面板放在长凳上,番芋粉倒中间。母亲一手拎着热水瓶,一手拿着筷子,在粉中间拨开一个口,像一个微型的火山,边倒开水边拌粉,滚烫的开水冲泡下去,那粉儿半熟,凝结,很快变成了灰色,一小团一小团地凝聚在一起,又散开。水四处流走,筷子及时拨弄粉过来,高高低低的。泡熟的粉团,散成小丘。
太烫了,母亲说,需要等一下再揉团。我到堂前,回了几条微信,再进厨房时,那些粉被揉成了团,然后搓成了长条。七八根细长的灰色柱子,整齐地摆在面板上。母亲拿了菜刀,一刀一刀地,长条就成了平均半寸长的一段。砍柴的时候,那些树被锯成一段段的树墩,这番芋墩墩的叫法,应该也是这么来的吧?
父亲炒橄榄菜,母亲切番芋墩墩,我就有些无所事事了,到门口站一会儿,又回到厨房。墩墩已经倒入锅中了,一层薄薄的水刚好把它们淹没,应该是煮熟就可以了吧?我想着。屋外的阳光很强烈,锅里的声音很迷人。再次掀开锅盖,那橄榄菜,那墩墩,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舍难分地混在一起。
母亲找了大碗,倒入一勺芝麻油,番芋墩墩舀入碗中,麻油漂浮起来,阵阵香味紧跟着弥漫、扑面而来。母亲说,太烫了,要冷一会儿再吃。我双手抱着碗,小心翼翼地走到堂前。小饭桌上,早上的辣椒炒豆腐,夹了几筷点缀一下,多了几分绿意。
热气腾腾的番芋墩墩,每一个都是透明的。吹着气,夹了一个入口,滑滑溜溜,还没用力就“咕噜”一下进入胃中,舌头没用上,牙齿也没用上,墩墩太圆滑,麻油太润滑。一碗番芋墩墩,很快就从碗中消失了。舌头好像不见了,似乎都被吞下肚了。那种感觉,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汤汤水水的东西,带着夏日的热情,很是惬意的。
“还有吗?再来一碗。”母亲说:“够你吃的了,中午烧得多。”我去厨房盛时,满满地盛了一碗。看着还有半锅,母亲说,晚饭也是它了。烧一餐,吃两餐,好吃又省事。在这炎热的季节,来一碗墩墩,确实不错。
返程的时候,我拿了一袋山芋粉,还有两斤麻油。母亲说,你喜欢吃,可以自己烧。肯定要烧的,这可是满满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