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中师毕业后,到一所中学当老师,每月工资35元,这一拿就差不多五年。
还在家里蹭吃喝,也不交伙食费。父母无动于衷:不就一双筷子的事情吗?反正都养了这么多年了,要他自立门户,恐怕要结婚成家之后了。
我是一个相当朴素的人,没有什么嗜好,这工资大头便能积存下来。几年里,我陆续买了自行车和手表,这都是上班必须的,家里一分钱也没贴。
自行车是永久牌的,140元,手表是上海牌的,120元,这在当时属于“大件”。我正青春,有人说:这小子怕是要娶媳妇了。
我不想讨老婆,一门心思想去读大学。
恢复高考,我还真考上了。临行前,清点了积攒下来的钱,一共360元。拿出60元置办行头,剩下的交给母亲。
母亲说:替你存银行,每月我另给你10元零用。
行头就是一件蓝色涤卡中山装,一双猪皮鞋。
我以为新时期的大学生就是这样着装的,其实,骨子里的模板还是某县剧团一个男主角的外在形象。我挺崇拜他,尽管我不是国字脸,也不浓眉大眼。
读的是师范大学,国家每月给生活补助的,加上母亲按时寄来的10块,即便在上海,日子也过得下去,还不耽误偶尔买本《基度山伯爵》看看、到校门口的小饭店吃碗菜汤面,肉馄饨什么的。
临毕业那年,谈了个女朋友,她正好在上海实习,免不了要完成轧轧马路,看看电影这些规定动作。
这都需要钱的。于是我让母亲把存的钱汇来。母亲连利息如数寄到,并附言:大方点。
这笔钱,使一个穷学生瞬时成了“大款”。我与女朋友于是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地走在南京路上。
南京路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有钱的感觉真好。
进了一家衣装店,急不可待地各买了件T恤衫,男的淡蓝色,女的浅红色,试衣室里换了就直接穿上街了。
还吃了巧克力草莓冰激凌,以前渴了可都是喝正广和牌的汽水。
然后就坐在人民公园的长椅上规划未来,时不时憧憬得眼睛明亮。
毕业了,计划中的事情一件件在落实。
最挠头的还是结婚请客,老家那么多朋友亲戚,总得摆几桌意思一下吧。
左加右减,再算又计,终于掂出了个三桌的名单。
然后订饭店。屯溪老街附近有“徽菜馆”,是赖少其先生题写的店名,在当地颇有名气,在这个店请客也算有面子了。店家开出菜单,十菜一汤,鸡鸭鱼肉都全了,那时不兴吃海鲜,最后上一个清炖老母鸡压轴,还有水果糕点。一桌35元,烟酒可自带。
于是我找朋友操持烟酒事。正好一个混得还算厮熟的朋友在烟草公司当科长。找到他,他二话没说,答应给我解决两条“中华”。
“中华”太贵了,我要了本省产的“芜湖”,三角多一包,也是大红盒子的,看上去一样喜庆。
酒是“古井贡酒”,也算是全国八大名酒之一了,五块多一瓶,弄了六瓶,批发价;茅台也有,九块多一瓶,我摆摆手,太贵了,真喝不起!
要知道今天的行情,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买它一两箱呀!
除了一房俗称“四十八条腿”的家具外,我们再没有置办什么东西。家具很结实沉稳,全木头的,有人说可以用一辈子,还可以传给后人。
请客那天,我是脚蹬塑料凉鞋去的,天热,也没有穿袜子,两个大脚趾头露在外面。
一个朋友穿得衣冠楚楚地来吃喜酒,皮鞋擦得贼亮,雪白的长袖衬衫打在裤腰里。被饭店服务员误认为是新郎官,弄得他好尴尬,连连对我说:不好意思,喧宾夺主了。
吃的菜什么味道早记不得了,只有一道菜久久忘不了:红烧鳜鱼,鳜鱼是野生的,特别鲜美。
事毕盘存。连角票都算上,还剩了九块钱。
我郑重其事地把钱装进一个信封,放进抽屉,对已成人妻的那个女子说了句那个时代人们都熟悉的电影台词: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