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想在车子里休息一会。坐在驾驶座上,调好躺椅,却忽然发现一只小青虫在前挡风玻璃上爬。我一向喜欢绿色的东西,小虫子除外。我闭着眼睛睡,但我知道我再也休息不好。我碰了一下雨刮器,只想推走它,谁知道那小虫子瞬间就被刮成了一道长长的透明薄膜,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差点要呕吐出来。
这真是一场意外。这一个中午到底没有睡好。下午下班时,下了一场雨,大雨把小虫子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我心想这雨来得正好,坐在车里,我的心也像挡风玻璃一样干干净净,心中的不适也消失了。
与这只脆弱的虫子相比,蚊子倒是相当坚韧不拔。我一向学车在地下车库。四五月份,车库里竟然蚊子成群,这显然是越冬的蚊子。偌大车库不足十辆车,我敢确定这里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为此我寻遍车库,水源断不会存在。这数以万计的蚊子靠什么生活?这里的蚊子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混进我的车里,被我打死的,全都是腿长,肚子瘪,轻得就像影子一样的蚊子。这种蚊子总是咬一口是一口。
七八月份,有天清晨我开车去上班,在路上我的手背竟被一只蚊子明明白白地咬了一口,奇痒和一个大包瞬间出现。我一边在心里怒骂,一边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撩一下。到单位时,不仅手上,脖颈上也多了几个包。
我把车开到万里无云、毫无遮蔽的地方,我打算晒死它。在电梯里,我的同事说,你晒不死它,在车子里再高的温度都晒不死蚊子。但是你能饿死它,把它关在车子里一个星期,看它还能不能活。我听了哆嗦了一下,在我们车库,一个冬天到夏天,愣是没有一口吃的,它都能长命百岁,在我的车里一个星期它就能饿死?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在我看来蚊子怎么死都可能,唯独不会饿死。
在我的印象里,和车子牢牢联系在一起的虫子,还有蜜蜂。年少的时候班级组织春游,学生坐了满满一大巴车。刚出了县城,油菜花忽然铺天盖地亮了前方,学生们都惊呼起来。大巴车就在油菜花中间跑,那时候我们就都幻想油菜花漫到天际,我们的车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忽然我听到嘭的一声,又嘭的一声,这闷响越来越频繁了。我听到司机说,讨厌,又是蜜蜂,这一路得撞死多少,你不知道这玩意儿多难清洗,厚厚的一层全是蜜,一到地方就得去找洗车铺……我这才注意到前方的玻璃上,已经涂了厚薄不一的一层浆,上面粘着数十只扁了的蜜蜂的身体。
嘭嘭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一刻我们的心也全都颤抖了,我们渴望跑出油菜花地,渴望这一幕永远没有发生过……可是发生了的已经发生了,多少年以后,春游看见了什么都忘记了,唯有蜜蜂粘在车窗上的样子依然能记得。
在我的印象中,和车子联系上的,还有一只野鸡。我们在外地出差,单位司机接我们回来。路过无边的树林、田野时,一个黑影嘭地撞到挡风玻璃上,我们全吓了一跳。司机及时刹车,骂了一句,跳下车去,捡起一只沾着血的野鸡。野鸡显然被撞晕了,一动不动。我们一车人从极度惊吓全变成极度欢欣。到了地点以后,司机心情变得极好,他说要用这只鸡下酒,全车人无不答应。鸡烧了一大盆,外配几个菜,司机还拿出了两瓶老酒。这一晚上大家都非常尽兴。
第二天酒醒了,司机有点后悔,他说为了一只鸡,自己搭上了一桌菜,还有两瓶酒,真是不值得。这都是鸡惹的祸。可是这事怨鸡吗?
我一向以为,路本来就是应该用两条腿走的,翅膀就是用来飞的。但是我们发明了车,车子这一事物的出现,改变了我们的世界很多,但是车子也冒犯了我们自己,“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人类谆谆告诫自己,但是谁又来告诉动物们呢,它们可是在自己的大地上天空里,跑着飞着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