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初上讲台,教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时,我心里笑了一下。年未四十,就牙齿松动,怎么可能?谁知道呢,生活就是让自己醒悟的。
日子快慢过,生活摇岁月。从未料到的事,在距离四十还有好几年的六月,我在安徽大学参加阅卷。在四楼的电脑室里,感觉牙齿突然崩裂,舌头一舔,右上方的第三颗磨牙掉了半边下来。前一天没吃什么硬物啊,怎么就掉了半颗牙?
疑惑归疑惑,事实是事实,我也没办法。跑到洗手间去照镜子,也看不出什么。一口牙,也不缺那半颗。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缺牙半颗,此事古难全。自我安慰一番,继续改试卷去。
等到吃饭的时候,才发现,看似少了半个牙,却漏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对于蔬菜肉类,就直接卡到里面了。以为嚼碎了食物,舌头却感觉到“硬硬的还在”。咀嚼的过程,是左左右右,循环往复的。这少了半颗牙,只有左,右就不行了。需要舌头帮忙,左左左。或者,吃面条可以,嗞溜一声,不需要牙齿有什么事。
想起年迈的母亲了,牙一颗颗地松动、掉落。我问她,方便不?母亲说,吃慢点嘛,不是一样的?我说,到城里看看。她说,要晕车,等有空再去。
一等好多年,母亲的牙寥寥无几了,还没进城来。去医院看牙医,我想都没想过,感觉离自己很远。虽然,陪家属多次去医院,我就是看看,从未想过自己补牙。
两年前的冬天,我回山里。母亲说,难得回家一趟,中午做粿。玉米粉的,面粉的,母亲不辞辛苦。这做粿,也是父亲唯一不会的手艺,母亲就多做了一些。一个“嘭嘭”地做,一个负责在电饼铛上烫。我就负责吃吃吃。
面粉粿,在菜油的“嗞嗞”中,变得金黄灿烂。粿的一面薄一些,一面因为面皮的捏合,需要打一些皱,也就偏厚。做好的粿,一边平整光滑,一边如璀璨的花瓣。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吃了两个,整个腮帮子都疼。粿好吃,带回城里后,放冰箱里继续享受,可以喷香好几天。
第二天早上,拿了两个冷粿出来,托着感觉软塌塌的。平底锅倒入薄薄的一层菜油,淡淡的油烟上来,粿放进去。“嗞嗞,嗞嗞”听着它们的歌唱。粿在锅里,变得更加的灿烂。筷子夹起来,这粿舒展着身姿,诱人诱人。
一口下去,感觉咬在铁饼上,好硬。歇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咬下去。一口粿在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才嚼了两口。感觉左下方最里面的磨牙,有断裂的感觉,从牙根处升腾上来。心想着,坏事了。松开了牙床,舌头顶了一下牙齿,竟然摇晃起来。轻轻触碰了一下,牙往里倒,还没掉下来。
咋办?心里惊呼着。可又能咋办?这粿是吃不成了。牙齿扶正,有点儿疼痛,过了几天。牙齿是不疼了,缓慢用力,还是能帮上忙的。速度一快,就感觉到它的存在。一个人身体舒适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在人间的。一旦某个地方出现病变,有了疼痛,就知道自己,原来还在尘世间。
这下好了,右边的已经麻木,左边的开始作妖。反正别人看不见,在不疼的时候,吃饭速度慢一点,照样让它安心工作,只是,时不时要发作一下。对于肉类,开始慢慢疏远。偶有约饭,也就婉拒了。
家人看出了我吃饭的速度,牙不好要去看医生。我觉得不就两颗牙嘛,随它去。年过五十,也是自然现象。也许是讳疾忌医,自我解嘲说,不能吃,就少吃一点,硬的不行,就来一碗软的,营养都在里面,有什么影响呢?
高考结束,我回到山里。走进家门时,听到父亲的声音:等一下那个人来,让你试戴牙模,一定要感觉好,不舒服的地方该讲要讲。母亲说,晓得的,自家戴的,有感觉不对就说。很快,一个瘦高的外地人过来,拿出一个牙模。半个月后,我在监控里看到母亲坐在堂前,那个外地人在给她调整牙齿。
七月初回家,母亲已经戴上了牙模,说感觉有点硌。不是自己的东西,在嘴里,肯定是要不舒服一段时间的。我劝着母亲,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两颗磨牙,暑假来了,老母亲都补牙齿了,而我却拖拖拉拉的,真是不应该。母亲都追求好的生活,我呢,必须跟上她的脚步。
自己的牙自己知道,牙医更清楚。当我躺在牙科诊所的软椅上时,该拔就拔,这颗那颗的。那麻醉的刺痛,开始是针刺的疼,然后感觉是满嘴的跳跳糖,细微的疼痛,不容分说地四散开来。右边的过一个月,左边的过三个月,你再来看,是补还是种,医生说。
既来之,则安之,我要补牙了,到了过年,可以吃好吃的了,陪着老母亲一起大块吃肉,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