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割草机的轰鸣声,裹挟着青草味,夹杂着几声湿漉漉的新鲜鸟鸣,穿窗而过,溜进客厅,钻到厨房,飘入卧室。整个小区都氤氲着清新的青草味。
这些不速之客的强行闯入,不仅没有让我懊恼,反而让我心满意足,意外地惊喜与满足。青草味是一种含混不清的混合味道,清新、淡雅、芳香……明目、醒脑、提神,像一盘摆在餐桌上的精致甜点,装饰上几声明亮清脆的鸟鸣,一如初恋的甜蜜与缠绵,让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
我躺在床上,像个饥饿的婴儿,贪婪地吮吸着混合着青草味和鸟鸣的空气,深深地吸一口,徐徐地呼出去,青草的气息和青草的灵魂,在气管和肺里筑巢,无声无息地生长,看不见,摸不到,却能清晰地闻到,如舒缓的音乐在血液里流淌,浸润全身,像无数条河流无声无息地滋养广袤的大地。
草走入城市,成为小区里的主角,被无微不至地呵护。一大片一大片地覆盖着城里稀缺的土地,无忧无虑地生长,有专人浇水、施肥、打药,有专门的理发师,定期理去草地蓬松杂乱的长发和胡须。城里的草无疑是幸福的,只需不管不顾地生长,在楼前楼后树下坡上,悄无声息顽强地绿着,无忧无虑地绿着,绿成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
我期待草长,从土里拱出来,探头探脑,感受着节气,感受着气温,感受着风,一点一点长高,毛茸茸的,绿油油的,不骄不躁,以柔软的姿态,直面庸常的生活。草一点点长高,长高的过程一定是有声音的,只是我们听不到,那是一种暗涌的、执着的力量。一天一个样子,长高,变软,迎风摇摆着身子,笑着笑着就弯下了腰。
草迅速长高,是我一心期待的。但我又希望它们长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它们长到一定高度,除草员就会拎着割草机来了,轰隆一声拉响马达,不管草愿不愿意,也不管草的啸叫、嘶鸣和呐喊,决绝地把割草机像剃须刀一般,摁到草的头上、眉毛上、嘴唇上。草坪原本是一位长发少年,在割草机的轰鸣声中,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平头大叔。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除草员的行为是不理解的,我知道除草是他的工作,把草除了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我还是于心不忍,看着那些葳蕤葱茏的草被割掉,看着原本美好的事物被切割,变得凌乱不堪,我总觉得除草员太过残忍。虽然后来跟除草员沟通后得知,草长到一定长度必须要割除,不然就会变黄、枯死,割掉,是为了更好地新生,但我还是为草被割掉耿耿于怀,直至草经历了风雨的洗礼、阳光雨露的滋养,重新长出来,才稍稍释怀。
割草让我难过,但割草时散发出来的味道,却常常让我沉醉。每当路过草地时,我甚至暗暗祈祷,希望草长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除草员就会早点到来,给草剃头发、刮胡子,小区里就会散发出清香迷人的青草味。仿佛又回到了初恋的季节。
草一茬茬长出来,一茬茬被割除,伴随着我的耿耿于怀一茬茬长出来,又被一茬茬割除。在心痛和欣喜的更迭中,我一次次为青草被割掉后散发出的味道倾倒,那些从大地深处生发而出的灵魂安定剂,能让人淡定、坦然、宽阔,甚至深邃,就像面对大海的辽阔和江河的悠长,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冲刷过心灵的河床,抵达最原始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