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蛋脸上微圆下略尖,线条弧度流畅,整体轮廓均匀。在众多脸型中,鹅蛋脸很美,给人一种贞淑娴静之感,符合大多数东方人的审美观。张爱玲对此偏爱有加,无论是她笔下的人物,还是她身边的亲人与朋友,常拥有一张姣好的鹅蛋脸。
小户人家的女儿曼桢在《十八春》里是这样的:旧象牙色的肌肤,鹅蛋脸,永远沉住一洼微笑的黑的眼。肤色与脸型浑然天成,像散落在人间的一粒微尘,虽平凡微小却最牵动人心,全因她曲折坎坷的爱情悲剧。《五四遗事》中写有新式思想的范小姐:密斯范则是静物的美。她含着微笑坐在那里,从来很少开口。窄窄的微尖的鹅蛋脸,前刘海齐眉毛,挽着两只圆髻,一边一个。说是新潮时尚,其实是个曼妙嫣然的古典女子。后来与罗某自由恋爱成婚后,密斯范变得市侩庸俗,有些可惜。
《琉璃网》写了一组美女群像。姚先生大大小小七个女儿,一个比一个美。大女儿静静在父亲极周到的策划下嫁给了印刷所大股东的独生子,三朝回门,静静青狐大衣底下穿着“泥金缎短袖旗袍”,“淡白的鹅蛋脸,虽然是单眼皮,而且眼泡微微有点肿,却是碧清的一双妙目”。彼时人像金瓶里的一朵栀子花,很是惹人怜爱。后来因为生活的不如意,在姚先生病榻前哭诉着要姚先生替她做主,此时姚先生也无能为力。静静高嫁富二代,最后婚姻却一地鸡毛。
《相见欢》中发胖的荀太太则另有一番韵味:两手交握着,走路略向两边一歪一歪,换了别人就是鹅行鸭步,是她,就是个鸳鸯。她梳髻,漆黑的头发生得稍低,浓重的长眉,双眼皮,鹅蛋脸红红的,像咸鸭蛋壳里透出蛋黄的红影子。虽然荀太太有些发胖,但依然是只美丽的鸳鸯,尤其是“鸭蛋壳里透出蛋黄的红影子”一句,细腻至极,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流露出浓厚的生活气息。
《创世纪》描述紫微年轻时的照片,“长方的黑框,纸托,照片的四角阴阴的,渐渐淡入,蛋形的开朗里现出个鹅蛋脸,元宝领,多宝串。”蒙太奇的手法让紫微年轻时的容颜渐渐明晰,提到过去的装扮,她总是谦虚得很。美丽温顺的紫微兼有《红楼梦》里迎春的懦弱与惜春的冷淡。她的美没有给她惹一点祸,也没有给她带来半点福气。湮灭在畸形大家庭的嘈杂里,她的一生,像是热热闹闹的年画,既乱又寂然。
鹅蛋脸型的人物可以说贯穿张爱玲多篇小说的始终,在《小团圆》中连次要角色她也不忘安上鹅蛋脸。写在香港大学,战事突然爆发,来自西北的剑妮一脸张皇失措:“剑妮颓然坐着,探雁脖子往前伸着点,苍黄的鹅蛋脸越发面如土色,土偶似的,两只眼睛分得很开,凝视着面前桌上。”苍黄,土色,毫无生机,大有风雨欲来之势。九莉觉得剑妮苍黄的皮肤让人想起风沙扑面,她也确实像沙漠里的胡杨一样,适应性强,直爽暴烈,充满正义感。
张爱玲不但偏爱让笔下的女性长成鹅蛋脸,其实还有男性也是鹅蛋脸。《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是“蒙古型的鹅蛋脸,淡眉毛、吊梢眼,衬着后面粉霞缎一般的花光,很有几分女性美。惟有他的鼻子却是过分的高了一点,与那纤柔的脸庞犯了冲。”年轻而又可悲,这段描写一开始就埋下伏笔,预示着聂传庆从自我迷失到绝望追寻的悲剧性命运。
张爱玲常让她笔下人物生成鹅蛋脸,而实际生活中,她的祖母李鞠耦就是鹅蛋脸。在散文集《对照记》中,有张李鞠耦与她母亲赵小莲的合影。十八岁的李鞠耦长挑身材,头发中分,鹅蛋脸,眼睛里在忍笑。这在《小团圆》第三章得以印证,楚娣找出她母亲十八岁时的照片,也就是李鞠耦,“穿着宽博的轻罗衫袴,长挑身材,头发中分,横V字头路,双腮圆鼓鼓的鹅蛋脸,眉目如画,眼睛里看得出在忍笑。”猜测照片中的李鞠耦是在笑那叫到家里来的西洋摄影师钻在黑布底下,倒有几分风趣。书中还有这样一段描写:“竺家的纯姐姐蕴姐姐二十一二岁,姊妹俩同年,蕴姐姐是姨太太生的。人都说纯姐姐圆脸,甜,蕴姐姐鹅蛋脸,眼睛太小一点,像古美人。”竺家其实是李家,鹅蛋脸蕴姐姐是九莉祖母的侄孙女,有点像李鞠耦也正常。
张爱玲最亲的亲人,她的姑姑张茂源也是鹅蛋脸。有帧黑白照,张茂源剪掉长发,眉毛修长,眼神清澈专注。特别是那张鹅蛋脸更显光彩照人。所有亲人中,张爱玲与姑姑关系最铁,保持经年。而张爱玲引为知己的苏青也是鹅蛋脸,沉着刚毅,很是耐看,颇入张爱玲法眼:她难得这样静静立着,端详她自己。虽然微笑着,因为从来没有这么安静,一静下来就像有一种悲哀,那紧凑明倩的眉眼里有一种横了心的锋稜,使人想到乱世佳人。张爱玲总结说苏青是乱世里的盛世的人,既犀利深刻又精准到位。
张爱玲如此垂青鹅蛋脸,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与她的阅读经历有关?不得而知。说起阅读经历,不得不提到她痴迷的《红楼梦》,“十年一觉迷考据,赢得红楼梦魇名”。《红楼梦》中有直接摹写鹅蛋脸的文字,第三回写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儿,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才自精明志自高的鹅蛋脸美人探春想必会给张爱玲留下深刻印象,不知道这是否会影响她对鹅蛋脸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