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省城15楼的窗边,夜幕慢慢降临。窗外一幢幢高大的楼宇次第亮起,铺满整栋高楼的巨幅灯幕变幻着图案。路灯也亮了,南来北往的车子,灯光在街道上四处游走。璀璨的灯火照亮了城市的夜空。
想起了年少时故乡的灯火和灯火里的故乡。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从我记事开始,煤油灯就一直陪伴我的童年、少年。那是山村夜晚微弱但温暖的光。
煤油灯的造型各式各样。一个玻璃瓶,装上煤油,瓶盖上扎个孔,用一个棉绳穿过孔洞,一头浸在煤油里,一头露出瓶盖成了灯芯。讲究一点的灯,会有底座、把柄。烧晚饭时,煤油灯放在锅台上照着忙碌的母亲。吃晚饭时,小桌子上煤油灯照着一家人。饭吃好,饭桌又成了我的书桌,我在灯光下做作业。煤油灯光微弱,灯得放近一些才行,有时一不小心头发会烧着。进房睡觉时,煤油灯放在床头,躺在床上看从同学那里借来的连环画,看《儿童时代》《少年文艺》。有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灯还亮着,煤油烧掉了半瓶,赶紧吹灭,心想又要挨骂了。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煤油得省着用,睡前忘灭灯算得上一件大错事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小山村离乡里有十里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要到乡里的小学上学。每天天不亮就得点起煤油灯起床。而母亲会起得更早,点起煤油灯为我烧好了早饭。
还有一种灯,也用煤油,但我们叫“美孚灯”。那时候不知道“美孚”二字如何写,也不知道何意。许多年之后才知“美孚”是卖煤油的公司名字。相较于普通的煤油灯,美孚灯玻璃瓶体是葫芦形的,装的煤油更多,也更美观,旋柄可调灯芯长短、火力大小,特别是有一个玻璃的灯罩,可防风可聚光,灯光可以照得更远一些,家里若有客人来时,才会拿到八仙桌上用。
在煤油灯出现之前,老辈人用灯盏,点豆油。我没见过,但见过更原始的照明方式——松明。一个冬夜,大伯在厨房里燃起了松明。铁丝扎制的火篮吊在屋梁上,火篮里放上含有大量油脂的松木条,松木熊熊燃烧,照亮了大半个屋子。一家人围在松明灯下的火炉边,明亮又暖和。“野粮收橡子,山屋点松明。”父亲说,他七岁时随爷爷从近百里的地方迁居到这个山沟里时,开荒种地,草棚为屋,灯盏、松明就是黑夜里的光亮了。
山坞尽头东几户西几户的小山村,是整个乡里最后一个通电的。小时候,跟着几个姐姐和堂哥去邻村或乡里看露天电影是唯一的文化生活了。家家都有一个手电筒,不用每个人带,打手电的走在队伍中间,手电筒前后摆动,“前照一,后照七。”手电筒的灯光一前一后地照在山路上,照在匆忙的脚步里,照在一路欢歌笑语里。
有时人多夜行也会用火把,编制竹器取篾之后的细竹条除了烧火之外,可以扎制成火把。火把不怕风,风一吹,火力更大。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夜行人。
邻居方家有全村唯一的一盏马灯。可拎,可挂,可防风,是夜行者的眼睛,算得上是稀罕之物了。
离开老家三十多年了,老家也早已无人居住。伴我读书的简陋油灯也已不知所踪。好在那盏美孚灯还在。拿回城里,擦洗干净,放在书架上,留个念想。
行文至此,已是深夜。拉开窗帘,城市依然灯火通明。只是现在只有“灯”,没有“火”,叫“灯光”应该更合适一些。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时常怀念小时候煤油灯下“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情景,怀念汽灯下邻里乡亲大声划拳、大口喝酒、热闹沸腾的情景,怀念成群结队打着手电、举着火把去看露天电影的情景。
故乡的灯火,就这样在心底里一直亮着,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