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边下臼齿都有大窟窿，本来是小牙洞，但一年年崩坏。不过，除了不整齐，有时闹疼，不觉得对吃饭有影响。
　　但有次和文友聊天，说到牙的苦恼，才被提醒：要认真看看牙医了。
　　于是，三十五岁的这年秋天，我因表姐介绍，坐公交去小镇那个较有名的牙医家——这一年，老公在下岗以后兜兜转转几年，终于去外面和人合伙做生意，生活似乎有了起色。这也是弟弟大病恢复后的第一年。这一年，我也发现了头上的第一根白发。
　　连看个牙，好像也要天时地利人和俱备。仗着年轻，我们对自己的身体确实缺乏足够的重视，以及必要的关爱。还有生活里的一堆事，好像远比这几颗坏牙更急需解决。
　　那个矮小却精干的牙医马上嗔怪我：看得太迟了，两边四个臼齿都无法补洞，只能连根拔了，装烤瓷牙套。
　　我听了后悔莫及，也只能凭医生做主。
　　跑了几趟，牙套装好，问医生能用多久，他说：小心用，应该有十四五年。我寻思，那时我都五十岁左右了，到时候再作别的补救吧。
　　因为是臼齿位置，没人知道我安了假牙，但我却有一种悲哀：在我三十几岁的时候，身体已出现空洞，就像我还很年轻的生命，已经历了那么多伤痛。
　　医生说的十四五年，其实是理想状态。装牙自然不比原配，吃东西时还是很要注意，特别是黏的东西，一不留心，可能就被粘掉落了。我本来不是一个细致人，这样的尴尬发生过几次，就学乖了。我对平时喜欢吃的奶糖说不，对蛋馓说不，对元宵说不，我这个吃货学会“看货”了。
　　准确地说，我是从看牙开始，感到身体的使用受限了，从前毫无顾忌的自由感没有了：中午必须午睡，晚上再也不能熬夜，时常犯颈椎病，肠胃差了，轻易不敢吃冰喝冷……就像王小波《黄金时代》里说的那样“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是的，我已不再生猛了！岁月的流逝里，我感受着身体这部机器的功能在一点点退化，也慢慢对养生话题开始了关注，并一天天热衷。
　　那副牙套中间断过一次又重装，今年彻底坏了。
　　还是原来的医生，他根据我现在的牙况新拿了方案。昨天装上后，他有信心地说：再用个十五年，应该没问题。
　　我听了，莫名一份伤感：今年，我四十九岁，花甲之后的事，就不想那么多吧！且过且看。
　　坐在一旁闲话时，眼神不好的我，忽然发现医生也两鬓斑白了，问起年龄，原来他整六十。聊起他的女儿们，大的早已上班，小的也读高三了。我尤记得初来时那个话痨小丫头，竟都快上大学了，若看到一定认不出吧！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再落个十五年的风霜雨雪，只希望，这副牙还能继续帮我嚼嚼咽了生命里的那些苦辣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