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玉兰亲授庐剧非遗传承人付晓梅唱段。

丁玉兰的“生命日记”。 

　　2024年9月11日12点10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庐剧代表性传承人、著名庐剧表演艺术家丁玉兰在合肥病逝，享年96岁。在丁老朴实无华的旧居，笔者偶然间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用潦草的字迹记录了她人生中的最后轨迹……
　　米黄色的写字台静静伫立在一尘不染的床边，陈旧的桌面上是一张张黑白照片，被主人精心用玻璃覆盖起来。褪色的台灯和老式手电筒紧挨台历摆放，一副老花镜尚未装进镜盒……丁玉兰先生离开我们已近两月，她居室里的物品被儿女们精心保护，仿佛被“定格”下来，等着老人回家，戴上老花镜继续工作。慕名到家吊唁的各界群众在悲痛之余纷纷感叹：一位上世纪受到毛主席、周总理接见，红透全国的演员，在合肥市六安路老旧的居所里，一住就是几十年。家里毫无现代气息，满眼皆是粗糙的旧家具。但在老人精心收拾下，一切显得井井有条。“我母亲一生节俭，从不浪费，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庐剧中去了。”丁老的五女儿付晓梅感叹道，在老人眼里，生命的意义不在享受，而在精神上的充裕。坚持记日记是丁老生前的习惯，崇尚节俭的她甚至没买过像样的日记本。付晓梅翻开丁老写字台上的台历，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这就是我妈今年的全部日记。”
　　笔者充满敬意地翻阅老艺术家的“生命日记”，庐剧泰斗仿佛就“坐”在家中，微笑地看着我们……
　　病房里的特别会议
　　“大年初一，大姐带孙子们都来了。”“年已过完了……没有察觉年已过完，我是考虑《半把剪刀》，如排出叫陈秋萍排……不叫她排又叫谁呢？”“今天老四他们商量是否住院，决定晚些时候去。老大、小五子（付晓梅）他们三个（一起去）放心一点。”台历上第一页，老人记下了今年春节的生活。春节期间，丁老把全部身心投入到剧目《半把剪刀》的编排。在某天日记的边角，老人还补充了一段心得：2024，我真是硬找事来干。我想排什么戏？可是找不到剧本，特找到朱院长搞一个《半把剪刀》本子。本子没有头没有尾，又没有（安排谁来）唱！我先把（唱）本搞好，再把玉兰剧团领导和能干的同志组织起来。我们就干起来了。”
　　读了这一段日记，付晓梅眼含泪花，她哽咽着回忆：母亲其实两三年前就重病在身，但她不让儿女们对外说，只是默默地一边治疗，一边继续投入到自己热爱的庐剧创作。今年春节期间，老人想把《半把剪刀》这部新戏一举推出，但身体实在撑不下去了，只能在儿女的劝说下住院。住院期间，她把玉兰剧团的骨干都叫到病房，边打吊针边讨论剧本，徒弟们含着热泪聆听老人反复叮嘱。笔者看到两则日记：“今天是星期天，住院还是老样子，抽血吊水。我这两天住院心也不安，为什么剧团工作没安排？我休息，不能让大家都没有事干。”“今天剧团几位到（医院）开一个会，讨论一下《半把剪刀》。会开得迟，大家都愿意干，但不知道怎么干？我讲一个大致思路……”
　　自掏腰包请团队吃饭
　　笔者翻阅日记的手已渐渐颤抖，在特殊的病房会议后，丁老一直盼着早点出院：“今天星期五……老五（付晓梅）因下雪路上滑，叫大姐劝我不要老想出院。今天是过节，本来一大家要到饭店过节的，突然情况（下雪路滑）所以出不了院。”出院之后，丁老在2月21日写道：“今天下午我把《半把剪刀》搞唱腔的几个搞到家中开会。关于我们的唱腔还没有定下来。钱老师（乐队队长）、许新生（团长）、陈秋萍（导演）她们告诉我已经定了4幕，根据人物定的唱腔。后边还有6幕戏没有搞好。”看到这里，付晓梅叹息良久。她说，母亲为了庐剧，经常自己省吃俭用补贴团队，“为了推广庐剧，她经常倒贴。”在日记里，丁老记述了剧团成员在家开会后自己请吃饭的情景：“今天是星期六，《半把剪刀》的几个同志搞定唱腔，晚上留她们吃饭。”在另一次请客的日记里，记述了家门口饭店老板得知丁老又掏钱请剧团成员吃饭，特意打折的场景。老人动情地写着：“2024年3月3日，今天是星期天，上午10点半，《半把剪刀》排戏，导演让陈秋萍来排……想尽办法让大家干好……中午特请全团同志吃午饭……两个中包厢，一个大包厢，除酒不讲，吃掉1342。老板只要1000，搞得心很不平静。”
　　每次聚餐不仅是对团队的犒劳，更是情感的交流。在另一则日记中，丁老写道：“今天中午我请剧团老同志吃中午饭，今天见到大家怎么变化这么大，都不能看了，特别是×××。”一股岁月催人老的感慨跃然纸上，恬淡又不舍。
　  最后岁月与死神争时间
　　在日记中，丁老屡屡牵挂庐剧的传承，字里行间透出焦急的意味：“今天是2024年2月27日，又要到3月，一年12个月，又过了2个月。”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付晓梅说，母亲为了推广庐剧，每天的生活都是争分夺秒。丁老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老艺人，没有上过学堂。新中国成立后，为了更好地传承庐剧艺术，丁老主动读书识字。据儿女回忆，她把家里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窗子门上……凡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都贴上注上拼音的汉字，一有空就学。大概半年的时间，她拿到剧本就能读通五六成的唱词了。丁玉兰一生都在和时间“赛跑”，期待庐剧能发扬光大。今年三月的一篇日记中，她写道：“今天是三八节，我们也没机会过自己的节。我们天天如此，无进展，我一个人急也没有法子。”终于在3月14日，她欣喜地写道：3月14日，合肥市老年大学庐剧班正式改为庐剧传承中心，传承人：丁玉兰。”
　　心系老年大学的课
　　3月份，退休后在合肥几所老年大学义务授课的丁老，重点记录自己的新戏进度与上课安排。“这几天我在家想把《半把剪刀》工作都安排一下。让她们（弟子）去活动，不动是不行的。”“这个月大，有31天，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半把剪刀》开始排练。我今天下午也参加，主要给大家讲几句话……大家的确有困难，我们要干，不干不能前进。”月份的时候，丁老身体已难以支撑繁重的工作，但她坚持写道：“今天是2024年6月16日星期天，要排《半把剪刀》……”有时，她也写下自己的疲惫：“星期三……可是我心急工作，那么忙，我们好累……部分人好想休息……”6月份，丁老还坚持写道：“20号了，要准备工作……（但身体不允许）我这一下可能要等到9月再上课了么？我没有考虑好。”
　　付晓梅的心里，母亲是一个为了事业甘愿奉献一切的艺术家。“只要谈到庐剧，就不顾自己身体，有病痛都不说。”在住院之前，丁老还写了这么一句：“昨天我们老年大学放假，我这两天在想下学期上什么。”
　　在一则日记的末尾，丁老写道：“我有决心‘世上无难事，就怕心不真’，只要你认真去干，没有干不成的。”
　　儿女最大的心愿是传承
　　陪着笔者读完台历上的日记，付晓梅小心翼翼地把它归放原位。她已经在母亲生前接受了嘱托，矢志将庐剧事业传承下去。如今她已是庐剧非遗传承人，“现在我要做的主要是两件事。一件就是我母亲的遗愿，她想让我把《半把剪刀》排完上演，为此我一直在努力。”
　　此外，付晓梅一直在努力回忆母亲的演出片断，琢磨每一句唱词的精髓，做好接班工作。现在，五位儿女正仔细梳理丁老的几大箱遗物。付晓梅递给笔者一张发黄的信笺，赫然是六十多年前，周恩来总理邀请丁玉兰到北京参加1957年“五一”国际劳动节酒会的请柬。这些珍贵的材料，在儿女们的眼中，不仅见证了母亲演艺生涯的辉煌，更是庐剧事业在党的关怀下发展壮大的史鉴。
　　丁老的几大箱遗物中，有演出证件、获奖证书奖章、邀请函件、刊物摘编、文章书信、自传材料、磁带影碟……付晓梅表示，自己和哥姐的愿望就是把这些遗物捐给国家，让更多的人了解丁玉兰、了解庐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