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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3月11日
去北京
□伊北

  伊北,安徽淮南田家庵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毕业,作家,编剧,现居北京。代表作《六姊妹》《小敏家》等。 

  说起来,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本科毕业时考研,初试通过,复试得去北京。接到通知时,时间已极紧,坐票没了,只抢到一张绿皮火车的站票,连夜赶往北京。那一夜真让人印象深刻,仿佛是北漂的序曲,兴奋裹挟着疲惫,似乎只有这样的跋涉,才配得上这场“朝圣”。幸好,到了山东,补到一张票,赶忙去餐车歇了片刻。天亮时,火车驶入北京。
  北京西站,巍峨肃穆,与无锡火车站大不一样。初见,心中震荡,仿佛天地宽阔,气象非凡。上次来北京,我才两岁,只在天安门广场留下几张照片,对动物园的大象有些模糊的印象。整体的感觉,北京还是好玩,有意思。可这次北京却给了我一记下马威。
  2006年春天,北京出现沙尘暴天气,狂风裹挟沙尘,楼宇隐没,黄土漫天。我在定福庄下车,转公交奔向小庄,去找高中同学的朋友。她托关系进了报社实习,想尽办法留下来。听说我要考研,她先是调侃,说我有理想,可随即皱眉,觉得这种做法太过冒险,实在不可思议。
  晚上,我借住在北京科技大学管庄校区。我同学的朋友有个师兄在那当辅导员,能提供一间学生宿舍。我一躺下,便沉沉睡去。第二天,头晚湿漉漉的毛巾竟干硬得像块雕塑,我嘴上一圈燎泡,嗓子干得冒烟,一睁眼就猛灌了好几口水。
  后来,我又搬去同学的朋友马姐的出租屋,暂住在她的客厅。马姐本科毕业后北漂,在公司做文员,跟人合租。她的室友是个程序员,男的,戴着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有时会冷不丁地从房间里闪出来,抢起遥控器,狠狠摁开电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争分夺秒地看球赛。
  那几夜睡得我浑身疼,可我根本不在意。因为我早都告诉自己,出门在外,尤其是闯到这地方,吃点苦不算什么。这次迁徙,不只是一次旅程,更像是一种信仰的追寻。搁现在,我未必还会选择去北京,毕竟各地的机会遍地开花,退而求其次也未尝不可。但在那个年头,北上广尤其北京是一个神话,像曾经的革命圣地,对“文艺青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可惜,这一年我没那个运气,复试没过。我开始在无锡找工作,进了某大型电器集团的无锡分部,但还在试用期,我就主动辞了。我还是想去北京。
  曾经,北京对我来说是一种想象,而今,去过一趟,它变得具体了,反倒更让我割舍不下。我决定再考一次。
  学校的老师并不看好,劝我:“哎呀,不可能的,无论你考多高的分数,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是三跨(跨学校跨专业跨地域)。那可是北京,人家不会接受你的。”当时我有点火大,但现在完全理解老师的苦心。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对我们南方人来说,北京太远太远,远得不现实。我的学生时代,身边的人就算想出去闯,大多也是奔上海。上海,踮踮脚伸伸手还能够着,身边也有成功的例子。北京呢?它是触不到的地方,是超纲的题。可我偏偏初生牛犊不怕虎,认准了要去拓这片荒。那你不头破血流,谁头破血流?
  本科毕业,还有半年就要再战考研。第一年考的是电视专业,第二年我一狠心,改考北师大文学院,报了中国现代文学专业。我回到老家,每天钻进安徽理工大学的图书馆复习。这种“疯魔”般的举动,在一些老家同学眼里简直是瞎折腾。那个时候,他们早已上班,有着一份稳定的工作,过着安稳的日子。
  有一天,一个同学特意跑来劝我:“老家不好吗?你就在这儿待着挺好的,熟人多,还有朋友。”我听了胸中腾地窜起一股火,觉得这个朋友根本没换位思考。我心说:你家里有钱,你爸有路子,你还没毕业家里就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呢?谁给我铺路?有人替我兜底吗?我不出去,有活路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当你一腔热血且被压得喘不过来气的时候,有人跟你说这不行那不可你不配,你什么感觉?归根到底,人们还是希望看到反抗命运,不屈服于现实,实现理想,热血。尤其年轻的时候。
  当然,这些话我都没当面说。一笑而过,渐行渐远。
  初试分数出来了,我考了第一。老天又给我打开了一扇门。
  复试不敢大意,赶紧想办法联系老师。辗转托本科在安徽大学的师姐搭线——她已经在北师大读古代文学研究生,帮我找到了那位我心仪的老师。我鼓起勇气打电话,表达了想跟老师研究戏剧的愿望。老师说来了再说。
  复试前一天,我再次踏进北京西站。一同考北师大的考友建议坐303路公交,说是直达,快。我信了,结果车开到新街口,堵得水泄不通。等我赶到,老师已经进会议室了。等了许久,老师终于出来,脸色严肃,我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凑上前,低声说明来意。老师只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没下文了。
  实际上后来我才明白,我没成为老师的学生,并不是因为迟到,老师才没那么小心眼。而是老师们分配学生也有一定的习惯,戏剧方向的学生,基本都是保送生。后来上她的戏剧课,我格外认真,结课作业是《论茅盾小说的影视改编》,老师给了我全班最高分。
  复试期间,我住在北师大西门外“水运所”的地下室。现在北京已经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地方了。当年的那份艰苦,回想起来,倒成了一段有意思的经历。年轻,吃点苦不算什么。
  复试那天也发生了不少趣事。比如,我站在考场门口,见到一个看起来还算年轻的人,随口问他是不是也来复试的。那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旁边的人赶紧提醒我:这位是老师,硕导,人家只是长得年轻。我顿时窘迫无比,而老师估计心里暗爽,被误认成学生,谁不高兴?
  有人笑就有人哭。有位考生哭着走出考场,哭着上了电梯。她第一年复试没过,这一次又觉得发挥不理想,心态彻底崩了。她这一哭,把我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个个噤若寒蝉。我硬着头皮走进考场,抱着“无知者无畏”的心态大大方方答了几个问题,顺利被录取了。
  说实在的,直到今天,我都感激北师大。一方面,在这里的确学到了不少,至少现代文学算勉强入了门。另一方面,我并不是个敢打敢拼的人,如果贸然闯进北京,估计早就败下阵来。但北师大给了我一个缓冲,一个过渡,让我不至于太狼狈,能慢慢地融入这座城市。
  不过这回,北京还是没跟我客气。研一时,我们住在知春路的大运村。初来大城市,哪能不四处转悠?我兴冲冲地跟同学借了个数码相机,背着它东游西逛,拍个不停。结果,晚上在小饭馆吃饭,相机被偷了!我身上有一千块,得赔人家相机三千,两相一抵,瞬间负债两千块。
  我恨死那个小偷了,手怎么就这么欠?!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可怜的学生!我刚来北京,屁股还没坐热,又在上学,连个打工的门路都没摸着!这不硬生生断我活路吗?!秃子头上就这一根毛,你还给它拔了!……走投无路之下,我被迫“靠山吃山”,拿起笔,给报社投稿,就这样误打误撞地踏上了写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