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可真快。别说我老了,小弟都五十九了。
我们当地有“男做九女做十”的习俗,平常小生日不算,男同胞到五十九岁、六十九岁,女同胞到六十岁、七十岁,家人都得凑在一起,给寿星庆生。小弟本就是个普通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我家姐弟四人,姐姐最大,下面三个都是光头。小弟是老小。虽说算不上“三千宠爱集一身”,但他也享受过“老娘疼爱末脚儿”的美好时光。小弟不笨,就是爱出风头,耐不住寂寞。直到现在,遇到人和事,还是喜欢别出心裁。
小弟小时候,有一回,母亲发现水缸见底了,连晚炊淘米的水都没了,就让小弟去村头井里挑水。小弟路上碰到棋友,就在井台上摆起棋盘,和棋友杀得难解难分,还约定谁输了就喝一葫芦瓢井水。母亲在家左等右等,不见小弟挑水回来,心想他肯定又去哪儿疯玩了,就赶忙拿着烧火棍,赶到村边水井。只见小弟又输了,正捧着一葫芦瓢井水,往像气球一样的肚子里灌。突然,母亲一声断喝,小弟猛地回过神,丢掉葫芦瓢就跑,母亲一烧火棍打在了硬邦邦的水桶上。
母亲再厉害,也管不住性子野的小弟,于是就让父亲带在身边管束。父亲工作忙,时常下乡,小弟上学也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都不清楚小弟初中有没有读完,他就去上班了。
小弟工作没多久,就谈恋爱了,对象叫小莉,好像比小弟大一两岁。小莉勤奋老实,像大姐姐一样照顾小弟,小弟也变得温顺起来。很快,大女儿出生了,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小女儿出生时,弟弟的单位全员下岗了。好在弟媳能干,租了间门面,做起小吃生意。小弟也跟着学会了红案白案,既能炒菜,又能包包子、炸油条。
弟媳怀孕时,因各种原因落下了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开始四处看病求药。
二十三年前的一个冬天,弟媳晚上陪八十岁的老母亲唠家常,不知道是累了一天,还是受了寒,半夜,弟媳心脏病发作。小弟得到消息,赶紧找人开车送她去县医院,我也及时赶到。凌晨时分,几个医生有的打强心针,有的喂药,有的做心律复苏。看着弟媳的脸色从紫绀慢慢变得红润,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弟媳看到站在病床前的我,抓住我的手,喘着气说:“二哥!我心里难受!”我无力地摇摇她的手,背过身,眼泪止不住地流。我想起她的辛苦,想起两个年幼的女儿,心里一阵揪痛。可弟媳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病魔,天亮时,带着不舍离开了这个世界。
小弟一下子蒙了,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家里再也没人帮他操持,遇事也没人和他商量,就连平时喝点小酒、打点小牌,都没人唠叨了。一个人做小吃忙不过来,小弟听南来北往的食客说,去新疆打工能挣钱。倔强的小弟把两个侄女托付给大哥和我,就去了新疆。在新疆,小弟摘过棉花、做过厨师、看过瓜棚。有一次,他夜里胃大出血,幸亏工友及时送医,才捡回一条命。
小弟是个不服输、爱折腾的人。当年,他是村里同龄人中第一个骑摩托车、第一个买电视,也是第一个从家乡远到新疆打工的人。从新疆回来后,小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给建桥打桩很赚钱,经人介绍,去了一处大桥建设工地。他不分昼夜地守在江面上搭建的孤岛上,冬天风像吹海螺一样刮,脸上涂了层凡士林膏,还是生了冻疮。夏天,太阳直晒,江面上一丝风都没有,肩膀和手臂的皮一层又一层地脱。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打桩机的震颤声,每一声都像打在心上,震得心里发麻。时间长了,耳膜都被震出血了。没想到工程结束后,承包商却不见了踪影,小弟的工资也没拿到。接着,小弟去了上海,却遭遇车祸,只好悻悻而回。
在外奔波十多年后,小弟在九华山找到了一份厨师工作,算是干回了老本行。当年的小伙子,如今已经两鬓斑白。两个女儿都在杭州成家立业,小弟也当上外公了。侄女们劝小弟戒了烟,鼓励他适当喝点小酒,还定期从杭州寄酒回去。听说小弟喜欢摄影,她们就给小弟买了单反相机。平时小弟喜欢动,她们又鼓励小弟去钓鱼,还买了一套高档钓具。小弟从木镇到九华山上班有四十公里,侄女们鼓励五十五岁的小弟考了驾照,还给他买了辆小车。侄女们花十多万元,把小弟的老房子装修了一番,让老房子焕然一新。
小弟生日那天,全家人聚在一起为他庆生。侄女们还郑重宣布,这几年一直照顾小弟的王阿姨,将和小弟在这天喜结连理。侄女们把王阿姨的儿子、儿媳等亲友从远方请来。看着眼前热闹温馨的场景,小弟恍如做梦。当侄女们点燃生日蛋糕上的红烛时,我不知道热泪盈眶的小弟许了什么心愿,只希望他余生顺顺利利、健健康康,不再经历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