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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宾虹与汪采白
——写在黄宾虹诞辰一百六十周年之际
                    □詹丹宁 


  今年,是人民艺术家黄宾虹先生诞辰160周年。我外公汪采白家与黄宾虹家为世交,上下有好几代人的关系。汪宗沂(1837-1906)字仲伊,号“韬庐”,是我外公的祖父,黄宾虹先生的老师。韬庐,位于歙县西乡西溪村的东面,与潭渡黄宾虹故居毗连。清光绪六年成进士后弃官归隐的汪仲伊先生筑精舍于此,曰“韬庐”,并以之自号。从此,世称仲伊公为韬庐先生。
  宾虹先生逝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对宾虹先生的认识,是从家人的谈话中、藏品中、书信里获得的。
  宾翁诗信
  我曾在宾翁的同学、挚友,我的太外公汪福熙(字吉修)的一封家书中看到这句话:“……老朴(宾翁名朴存)私铸铜钱事发,被官府追究,我已连夜送其上船……”
  由于世交的关系,宾翁年轻时,其父就命其求教于我外公汪采白的祖父仲伊公,并与我外公的父亲福熙公是同学、挚友,后来又是我外公的老师、同事,再后来,又与我的大舅汪勖予在中央美院华东分院做同事。
  宾翁于清同治三年除夕诞生于浙江金华。十三岁时,他父亲遵照清朝考试制度规定,亲领宾虹沿新安江坐船回歙县考秀才,第二年,又奉父母命偕胞弟仲芳,附族叔崇保返歙应院考。结果与我的太外公汪福熙并列高等。
  宾虹考取后,高兴极了,回家告诉二伯父母,大家都为他庆贺。饭后,他跑到我太外公家里报喜,汪家已知道了,反而向他道喜,弄得他很难为情。他想走,给太外公拉住。正为难中,太外公的父亲仲伊公自外面回来,宾翁赶快恭恭敬敬地向老师仲伊公道贺。仲伊公很高兴,问了许多,宾虹对答如流。仲伊公很欣赏他,亲热地叫太外公拿糖果来给他吃。第二天,太外公来邀,他们就一同到紫阳书院去玩了。
  宾公弱冠之年,在家乡读书。光绪十二年,他的父亲命宾翁问业于西溪汪仲伊。次年,离歙返金华。未几,返歙,“仍问业于韬庐。与仲伊长子福熙(吉修)、次子律本(鞠友)研究书画,并常习弹琴击剑之术。”所以,宾公后来能弹琴、舞剑,系受教于汪仲伊。
  光绪十五年,宾公年二十六,曾和汪律本(汪福熙的弟弟)合作了一幅绫质床额,送给福熙。律本画后宾公题跋:“己丑夏五,写呈大兄大人雅鉴,即予两政。”
  所题诗是:
  自饶清景在林坡,不羡芬霏次第过。香梦熟时频惹蝶,绿痕浮起误皴螺。
  开掺绛雪春寒嫩,引起清风爽气多。绰约丰神真绝世,冰霜高洁又如何。
  落款是:“奉题一律即希芙屋仁兄世大人鉴正,朴臣弟黄质”。
  以上说明:汪采白先生的祖父仲伊公是宾公青年时代学书学剑的老师,汪采白的父亲汪福熙、叔父汪律本和黄宾虹又是同窗好友,有着“深挚的友谊”。
  师生情深
  至于汪采白,后来又是黄宾虹的学生,《黄宾虹年谱》载:“壬辰(一八九二年),(宾虹)在韬庐向仲伊公问业,为汪孔祁启蒙,教四子书。”以后,采白又“就读潭渡宾虹先生处,仲伊公早晚每牵送之。宾虹先生家,有大石,挺立窗前,高六尺余,名石芝。(采白)先生每跨登其上,扬鞭当马。”
  其时,还有如下一件趣事。潭渡“宾虹故居东邻,为黄氏支厅蓼莪堂,门前竖有庭杆两根,杆有锡顶,为故翰林次荪公之遗迹也”。一日,我外公受人怂恿,飞身缘杆而上,取下其一做毽子,事为翰林太太闻知,认为不祥,大兴问罪之师。外公大惧,放晚学不敢回家,师母洪夫人乃带着灯笼送之返。洪夫人晚年,在外公家宴会上,外公犹谐谑道:“我现在大了,再去搞锡顶,先生娘还为我讨饶否?”说得宾客哄堂大笑。
  对这两件事,宾翁侄儿黄警吾先生有诗咏之:
  韬庐髯叟悬刀送,冲破朝霞与暮烟。就读潭滨虹影处,石芝当马笔扬鞭。
  飞身砍落旗杆顶,问罪兴师夜不归。秉烛西郊师母送,哄堂谑曰改前非。
  采白先生在歙城读书时,宾公仍是他的老师。他曾写信给父亲报告学习情况,其中有“黄朴存先生教以小学说文韵学”语,福熙公则在信上批道:“老朴乃系探原立本之举,倘能照行,将来于西文大有影响……”世清舅也曾函告:“采白先生,五岁从黄公朴存受四子书。黄公名质,时方问业于仲伊公,称高弟……先生于黄公终身执弟子礼,未稍怠也。”
  一九一○年,采白先生自中国最早的美术高等院校“两江师范学堂图画手工科”毕业,先后任教于武昌高等师范学校、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国立南京中央大学,并任中央大学艺术系主任等职。此时中央大学艺术系师资力量十分强大:徐悲鸿、吕凤子、高剑父、张大千、张书旂、潘玉良、陈之佛、黄君璧等中国一流美术家都在中央大学艺术系任教。
  后来,采白先生任教于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也将恩师黄宾虹接至该校任教。据黄宾虹《一九三七年日记片段》记载:“四月十六日三时由沪起程,宿南京莫愁路,寄存汪勖予处,歙砚一,程大本轴,自画七幅。……四月二十一日,会周肇祥、汪采白,往京畿道艺专校。四月二十七日,访吴迪生、汪采白。五月一日,郑颖孙、雪涛、采白来。六月六日,访采白,看屋,往艺专、职业学校观画展。六月十二日,与采白往隆福寺。六月十六日,在采白处晤汪济艭。”恩师的到来,令汪采白十分高兴,立即同文明之、汪世清为其张罗住所,迎全家自上海迁入新居。其间他经常陪恩师黄宾虹逛琉璃厂古玩街和京东隆福寺的旧书市场。二人至此又成了同事关系。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后,抗战全面爆发,采白率全家自北平返里,宾翁意欲同行,因故未能成行。此事,宾翁在其日记中亦有记载:“七月二十四,采白南返已三日,余拟同行未果。二十五日,付洋一百元鉴古斋去代购火车票,拟南归。二十八日,电津,闻铁道北津不通,代购车票款退回。三十日,购车票等拥挤,退。八月十四日,往车站,客满。十五日,挤上车,不得坐,返。十七日,访车。二十四日,候车,误时未到。二十九日,往京畿道,校开会。接田雨楳函,闻采白已返徽。”
  此后由于战事,两家失去书信往来。据世清先生回忆:“抗战期间,两地间隔,从无书信来往;当时我在采师身边,从未听到有宾老从北方来的消息。”许承尧在《忆宾虹》中亦讲黄宾虹“晚岁忽发兴居北,遭罹世难,不能归”。一九三九年夏,采白先生积极参加抗日救亡工作,日夜作画义卖救济难童,为毒虫所咬,红肿溃烂,不幸为庸医所误,于一九四○年七月溘然长逝,远在北京的宾翁得知自己心爱的学生不幸离世,痛心不已,书“云海英光”(光字,为林散之所补)横幅以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