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开书房的窗户,窗口探来几串雪白,一缕甜丝丝的香便游进屋内,原是槐花开了。那香是温润的,像熬化的冰糖里糅了三分奶香,又像是谁在远处煨着一罐槐花蜜。这株老槐长在小区广场上,枝桠却斜斜伸到我家窗台上,像举着满把碎玉,要往书房里钻。
四十年前的槐香也是这般清雅。那时的老家院落墙内墙外各有一棵槐树,春深时节,两树的白花在风里勾连。我总爱躺在躺椅上,看天光从花隙间漏下来,被筛成细碎的金箔。
槐树花开,香飘十里。母亲挎着竹篮,拿着钩叉,瞄准一个合适的树杈,伸手拽到近前,用手轻轻捋下一把,放到竹篮内。她将槐米与蛋液同炒,焯水后的花瓣拌豆腐,蒸屉里还藏着裹面糊的槐花饼。油锅里腾起云雾般的香气,整个村子都在打喷嚏。最喜她酿的槐花蜜,琥珀色的琼浆沉在粗陶罐底,舀一勺冲水喝,喉咙里能回甘三日。
我进城生活多年,老家两棵大槐树不见了,母亲也不在了。每当槐树开花的日子,想念也弥漫开来。看见满树的槐花,我就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亲手做的槐花饭,想起母亲丝丝缕缕像槐花一样洁白的头发。
今春新居旁的槐花倒悬如铃,可再没有人举着长竹竿来钩花枝。倒是麻雀还认得旧相识,歪着脑袋在窗台打量我,忽地蹬落几片花瓣,正巧飘进案头未合的诗集里。
夜深人静时,槐花愈发清香。月光把花影拓在窗扇上,恍如一幅未干的水墨。忽然懂得古人为何总对着槐花写诗——这花原是会说话的。开时细语,,落时叹息落时叹息,,连凋零都带着蜜色的余韵,,仿佛要把整个春天的温柔,,都酿成一句未完的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