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皖南写生，租住在黟县一座老宅院里。院中有一株老海棠，树干粗粝枝桠却极柔韧，三月底便缀满了花苞。
　　那夜作画至三更，墨色在宣纸上晕开总不得要领。忽见海棠树下落着几片花瓣，才惊觉花已开了。披了件外套踱到院中，露水沾湿了布鞋，凉意从脚底漫上来。
　　花开得疏落，月光从枝桠间漏下，在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半开的花苞，外层花瓣已经舒展内里却还紧紧裹着，像藏着什么秘密。记得儿时家中也有这样一株海棠，祖母总说“海棠无香”，我却偏要凑近了闻，自然只嗅到些微青涩的气息。如今想来，那执拗劲儿倒与眼下这株老树有几分相似。
　　回屋时路过东厢房，听见房东老者在梦中咳嗽，闷闷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窗纸上映着佛龛前长明灯的光晕，忽明忽暗地跳动着。这老宅里的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节奏活着，海棠也好，老人也罢，开不开花，咳不咳嗽，原是不需要旁人过问的。
　　次日清晨，发现昨夜看过的几朵花已然凋谢。新开的花朵更艳些，却少了夜里的那份清寂。房东蹲在井台边洗漱，忽然抬头说了句：“夜里开花的海棠，活不长的。”我怔了怔，再看那树海棠，忽然觉得它比夜里更显苍老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株海棠的模样已然模糊，倒是那夜的月光记得真切——清冷如水，照着老宅的青瓦，照着院落的石板，也照着一个外乡人无端的惆怅。也许，世间好物原不坚牢，正如那夜所见的海棠，在最美的时刻，偏偏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