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周骏西吗？我们是派出所的，李××是不是你奶奶啊？”
　　我微微一愣，不明所以，连忙应是。
　　“有人报警看到她一个人摔倒在路上，现在我们把她接到派出所了，你们来接一下她吧。”
　　我吓一跳，跟老板知会了一声，匆匆打个车往派出所去。
　　奶奶已经年近九十，身体还算康健。就是早几年因为腰间盘突出，走路不便，日日在家待着。她的四个儿女每日轮流24小时寸步不离地陪护。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摔倒在路上，还被接到了派出所。
　　在路上，我给长辈们通了电话，他们也正在四处寻她，让我先去他们随后就到。
　　等我冲入派出所大厅，第一眼就看到了孤零零坐在椅子上的奶奶。她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双手托腮。见我进来，她微微坐直了身子，抹了把脸，看着我想要说些什么，却最后什么也没说。
　　电话里我已听闻她这次是离家出走。气得我也没喊她，直接跑去签字。
　　签字的时候，民警同志告诉我他们是在一个工地附近把她接到的。工地附近都是泥巴地，正巧这几日合肥下雨，泥地积水滑得很。她毕竟年纪大了，虽拄着拐杖，结果下坡的时候脚底一滑摔倒在地上，拐杖也滚得多远，爬不起来，只能坐在泥地里淋雨。后来是路过的好心人看她坐在雨里感觉不对劲，帮她报了警。
　　我向警察道了谢，端了杯热水走到她身边坐下，等四叔开车来接我们。我用手摸了摸她的衣服，她棉袄湿漉漉的，身上还有泥。原本一肚子的怒气全都消散，只剩心疼。
　　“我叫李××，你也是来办事的呀？”看我摸她的衣服，她对我挤出个笑容，带有几分讨好。
　　“我知道。”我对她苦笑着。
　　“你知道？你认得我啊？”
　　“当然认识啊，三十多年前就认识了。你不认识我啦！”我有点鼻酸。
　　奶奶瞪着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随后一笑：“想不起来了。”然后拍拍腿：“年纪大喽，不中用了。我家就住在前面，我到我父亲家去，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唉，叫他们拉我一下，没有一个人敢拉。”
　　我笑笑拉起她的手：“你摔到哪里了没，可受伤了？”
　　奶奶摇摇头，低头喝着派出所提供的热水。我也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没坐多久，长辈们都赶来了。还好，刚刚不认识我的奶奶，能认出他们。他们一面道着谢，一面搀扶着奶奶上了车。
　　这时大姑妈才和我细细说清来龙去脉。最近这段时间奶奶心情一直不愉快，总嚷着要去亲戚家讨账。起因是藏着的一罐硬币遍寻不着，便幻想是某位远房亲戚来家里把它偷走了。她日日坐在那苦思冥想，从亲戚怎么进门，到怎么支开家中所有人，怎么盗走钱财都设计得一清二楚。于是便整天嚷着要几个孩子带她去亲戚家讨账。
　　她不清醒，可家里人清楚呀。那远房亲戚和她从不来往，只不过是多年前得罪过她，她便将这些事情全赖到他们身上。
　　奶奶不能如愿，便一直憋着火。这段日子里，她总趁着家里人不备，闹离家出走。几次跑到公交车站准备乘车时被家里人追回。而这次，她借口午睡，趁姑妈上厕所的时候，悄悄开门跑了出去。
　　她被接回去后，我本想着等周末再去奶奶家看看，结果还没到周末就得知她住进养老院的消息。
　　她年纪大了，人又瘦，这次摔倒导致她股骨颈骨折，双腿完全无从着力，只能瘫在床上，下不了地。
　　这下每日照顾她吃饭洗澡上厕所可成了一件难事。四个孩子中，年长的也近古稀之年。抬她去一次厕所，都需要两个人吭哧吭哧搞上半天。再加上老人家自尊心强，不愿意瘫在床上静养，动辄要两个人一左一右搀着她在地上踱几步。
　　实在没有办法，几个人一合计，给她订了一个全托养老院。
　　她不能下床，养老院给她穿了个约束衣，把她约束在床上。但她不敢躺在床上，怕长时间不活动自己再也下不了床，没人的时候就用手去撕扯，想下床活动。
　　在一个无人的下午，她真的扯烂了约束衣，悄悄下床活动。只是她骨折没有康复，双腿支撑不住，直接栽倒在地上哀嚎。护工听到声音赶来把她送进医院拍片子，好吧，胳膊也骨折了。
　　这下她彻底消停了。几次去看她，她打着石膏，坐着轮椅，静静地在门口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远处是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老人，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时候，常住爷爷奶奶家。胳膊摔断以后，是奶奶每天陪着我做康复训练。可如今她胳膊腿断了，我却陪不了她，只能偶尔去养老院看一眼。
　　写到此处，不由落下泪来。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愿她能敞开心扉，愿她一切都好。
　　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