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为三国故地,三国时代,这里常为天下战场。
清初军事地理学家顾祖禹说:“自大江而北出,得合肥则可以西问申、蔡,北向徐、寿,而争胜于中原;中原得合肥则扼江南之吭,而拊其背矣。”这是兵家必争之地。在90年三国历史进程中,东吴攻肥,魏必倾国力战。终吴之世,不能越合肥半步。及魏已下蜀,经略长江上流,屯合肥,出广陵,则吴以亡,三国归晋。
从东汉末的天下大乱到三国的局部统一,这是历史的一种进步。坚不可摧的“合肥防线”,为曹操统一北方、三国鼎立局面的形成,并最终走向统一,作出重要贡献。
“刘馥单骑造合肥”
自古保江,必先固淮。淮之东,根本在广陵;淮之西,重镇在合肥。曹操建立“合肥防线”,缘于广陵之失。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十月,21岁的孙策起兵历阳(治今安徽和县境),“驰书报周瑜”,发起渡江战役,“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者”。不数年,政权初奠并基本控制江东。
东汉末年,江东归扬州刺史部管辖。长江芜湖至南京段为西南东北走向,所以江右称为江东,后来孙氏政权也因此被称为东吴。孙策活着时,已据有会稽、吴郡、丹杨、豫章、庐江、庐陵六郡之地。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二月,孙策还击陈登。陈登,字元龙,是被孙策赶跑的吴郡太守陈瑀侄儿,“忠亮高爽,沈深有大略”,曹操用为广陵太守(治今江苏扬州东北)。宋代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其中名句:“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即是用了陈登的典故。史载,三国时许汜去看望陈登,陈登独自睡在大床上,叫他睡下床。许汜去询问刘备,刘备说:天下大乱,你忘怀国事,求田问舍,陈登当然瞧不起你。如果是我,我将睡在百尺高楼,叫你睡在地下,岂止相差上下床呢?
广陵战略地位重要,孙策志在必得,但他与陈登的战斗打得相当不顺。先是“遣军攻登于匡琦城”(在今安徽当涂),然而出师不利。随后,孙策亲自率兵“复讨登”。不幸,军到丹徒,出猎被刺遇害。孙策对陈登的战争,虽然没有取得胜利,但终使陈登难以在扬州地面立足,曹操控制的朝廷只好让陈登西撤,去做东城太守(治今安徽定远东南)。把陈登赶出广陵郡,战略意义极大,为以后孙吴政权有效控制长江防线,奠定良好的基础。
后来,曹操对此懊悔不已。《三国志·魏书·陈登传》注引《先贤行状》说:“孙权遂跨有江外。太祖(曹操)每临大江而叹,恨不早用陈元龙计,而令封豕养其爪牙。”
广陵既失,合肥对于曹操的重要性更加凸显。当时的扬州刺史严象,又为东吴的庐江太守李术所杀。扬州七郡,孙权有其六,而曹操重新派出的扬州刺史刘馥,仅有九江一郡之地。
刘馥是曹操的同乡,又是汉室宗亲,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他单骑上任,把治所搬到合肥。战乱不息,合肥一度成为废墟,刘馥下令对城池进行大规模整修。经过几年治理,合肥一带经济发展,人口兴旺,史称“刘馥单骑造合肥”。
刘馥积极修治芍陂、茄陂屯田。屯田的重要目的是屯兵、备边,对付孙权。刘馥还重点加固合肥城墙,在城墙上堆积木石,组织编草苫,积攒了成千上万只草苫,还在城上储存了大量鱼油。这些战略物资储备,在以后的合肥防御战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刘馥坚持曹操的战略路线,从建安五年到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死于扬州刺史任上,经过九年励精图治,在纷乱的东南棋局上抢先占据要地,逐渐建立起稳固的“合肥防线”。
赤壁之战中经受考验
火烧赤壁后,曹操北还,留曹仁拒守江陵。
此时,曹军仍然兵控长江中流,不仅严重威胁地处中下游的东吴安全,而且控制了自江陵西上入蜀的长江水域和周边军事要地,等于断了孙权、刘备规图巴蜀之路。必须夺取江陵,把曹操势力赶出长江防线,赤壁之战才算画下圆满句号。所以,曹操刚走,周瑜、刘备联军就杀到江陵城下。
江陵之战,打得相当胶着、艰苦。据《三国志·吴主传》说:“(周)瑜、(曹)仁相守岁余,所杀伤甚众。”为此,孙权在东线发动策应进攻,开辟第二战场,乘曹军之敝,兵围合肥,让曹操陷于两面作战的凶险境地。
建安十三年十二月,孙权率一部主力急行千里,秘密渡江,猛攻合肥。同时命张昭率军,进攻九江郡的当涂县,做出孙吴主力在东线战场全面反攻的态势。吴军势众,老天爷也帮忙,下起连阴雨。那时合肥的城墙都是夯土结构,雨水久泡就得塌城。危急关头,刘馥留下的草苫、鱼油和木石全派上用场。
孙权围住合肥,前后多达一百多天,久攻不下。当时刘馥已去世,城中新刺史是原丞相主簿温恢,蒋济为别驾。曹操遣将军张喜带一千骑兵,并让他经过汝南时再把汝南兵带上,去救援合肥。但军队发生传染病,久而未至。情况紧急,蒋济同刺史巧施疑兵计,有意让敌人“缴获”伪造的张喜书信,说有四万人马正往这里赶来,目前已到零娄(今安徽霍邱西)。孙权上当,以为曹操的救兵真的来了,遂下令烧掉攻城的器具和营寨,从合肥撤军。
孙权这次策应性的军事行动,本不在于攻城略地,而是要在长江下流制造军事紧张态势,迫使曹操退出江陵。曹操看到与孙权决战的主战场已转向东线的合肥,对于曹操来说,东线显然比西线更重要。鉴于东西两线作战颇难兼顾的不利局面,曹操不得不决定把曹仁从江陵撤到襄阳。
所以,这次合肥之战,孙权虽退,战略目标也算达到。
艰苦卓绝的拉锯战
赤壁战后,西起陆口,东至大海,孙权控制了两三千里的长江防线,不仅悉数占领长江以南地区,还占领着江北的江夏郡、庐江郡、九江郡各一部,在江北形成广阔的纵深。为了北抗曹操,进取中原,孙权迁都秣陵,改名建业,即今江苏南京市。
孙权与曹操形成直接的军事对峙,而合肥成为争夺焦点。对于曹操来说,赤壁败归,内部造成严重的政治危机,在军事上,西有劲敌韩遂、马超,东陷孙刘联盟威胁,可谓内外交困。此间在合肥、濡须口(今安徽无为县东北)一线,至少发生四五次的拉锯战,曹操处于战略防御阶段。
军事上的主动权基本控制在孙权一方,周瑜锻造的东吴水军更是处于绝对优势。仅举一个细节,即见一斑。据《三国志·吴主传》注引《吴历》说:“权数挑战,公(曹操)坚守不出。权乃自来,乘轻船,从濡须口入公军。诸将皆以为是挑战者,欲击之。公曰:此必孙权欲身见吾军部伍也。敕军中皆精严,弓弩不得妄发。权行五六里,回还作鼓吹。”孙权竟能乘轻船而入曹军,甚至撤走之后,又返回来对曹军“鼓吹”一通,如此嚣张气焰也只有曹操能忍得。
《吴主传》注引《魏略》更有点离谱:“权乘大船来观军,公使弓弩乱发,箭著其船,船偏重将覆,权因回船,复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还。”此即“草船借箭”的蓝本。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移花接木,说成是诸葛亮的神机妙算。从史籍记载看,曹操明令弓弩“不得妄发”,“借箭”自然无从发生。
合肥防线在拉锯战中苦苦撑持,殊为不易。此时,借成掎角之势的周边几城,军心不稳,纷纷叛逃。《资治通鉴》卷66记载,汉献帝建安十四年,曹操回谯以后不久,便有“庐江(今安徽潜山)人陈兰、梅成据潜(今安徽霍山东北)、六(今安徽六安)叛”,先此还有庐江人雷绪起兵反叛。这样,在今安徽六安、霍山、舒城、岳西、桐城、潜山一带便陷入混乱,对于合肥防线的冲击不言而喻。
当此危急关头,就连深谋远虑的曹操,也是方寸大乱,甚至“恐江滨郡县为权所略,征令内移”,结果“民转相惊,自庐江、九江、蕲春、广陵户十余万,皆东渡江,江西遂虚,合肥以南惟有皖城”。
民众十余万户东渡投吴,绝对是灾难性事件。此事曾受到蒋济反对,《三国志·魏书·蒋济传》记载,“济对曰:是时(官渡之战)兵弱贼强,不徙必失之。自破袁绍,北拔柳城,南向江、汉,荆州交臂,威震天下,民无他志。然百姓怀土,实不乐徙,惧必不安。太祖不从,而江、淮间十馀万众,皆惊走吴。后济使诣邺,太祖迎见大笑曰:本但欲使避贼,乃更驱尽之。拜济丹阳太守。”曹操事后给蒋济加官升职,深表忏悔,以此鼓励下属敢于提出不同意见。
曹操调集精兵强将,着力加强合肥防御,丝毫不敢松懈。据《三国志·魏书·张辽传》记载,“使张辽、乐进、李典等率领七千余人屯合肥”。同时立即发起讨伐叛将陈兰、梅成的战斗。
《三国志·魏书·臧霸传》里记述了平叛的一系列战事。张辽让驻守在舒县的臧霸,进击皖城(今潜山)的吴将韩当,防止他们出兵救陈兰。臧霸在逢龙(皖县西北二十五公里)、夹石(即舒城与桐城之间的大关),击破韩当援军。不久,孙权军队来救陈兰,屯兵舒口,即龙舒水入巢湖的地方,今肥西三河镇一带近巢湖处。一部分军队乘夜从舒口向霍山方向进军,听闻臧霸已经返回舒县城,不敢继续前进而向回逃窜。臧霸连夜出兵追击,到天亮行程百余里,双方接战。臧霸采用前后夹击的办法,击溃敌军,迫使不少吴军赴水而死,从而为张辽攻破陈兰赢得时间。
2011年夏,安徽省文物局组织专家前往舒城、庐江,对三国时在皖、逢龙、夹石、舒县、舒口等地交战的方位、道里与路线,进行实地考察。在舒城城关镇南的周瑜城、县城内的古城村、庐江乐桥镇周家洼周氏祠堂遗迹、庐江县城东周墓村民组朝墓巷,考察组发现大批汉代聚落遗址、墓葬,以及筒瓦、板瓦、大量印纹硬陶片残片等。“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考古文物有力地佐证了那段历史风云。
扭转被动的关键之役
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八月,孙权乘曹操西征张鲁之机,率众兵围合肥。
此战,合肥守军以七千人马,打退孙权亲自率领的十万大军的进攻,孙权损兵折将,自己都差点成了俘虏。自那时起,张辽的名字便与合肥逍遥津联系在一起。
史载,曹操西征前,写下一道秘令,封套有“贼至乃发”四字。孙权兵至,合肥守将一起把教令打开,上写:“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胡三省注《资治通鉴》说:“操以辽、典勇锐,使之战;乐进持重,使之守;薛悌文吏也,使勿得与战。”战斗很激烈,《三国演义》“张辽威震逍遥津”作了精彩的叙写。
罗贯中有诗:“的卢当日跳檀溪,又见吴侯败合肥。 退后著鞭驰骏骑, 逍遥津上玉龙飞。”合肥之战,张辽乘敌立脚未稳,星夜突入吴营,杀得吴军胆寒。初战失利,围城十余日不可拔,孙权只好撤军。“辽率诸军追击,几复获权”。 赖得诸将死战,孙权纵马飞越肥水脱险,才幸免于难。
史载,张辽“步骑奄至”,甘宁“引弓射敌,与统等死战”,吕蒙“以死扞卫”,凌统“率亲近三百人陷围,扶扦孙权出”。孙权乘马至津桥,桥“丈余无板”,马不能过。幸亲近监谷利跟随,他让孙权抱紧马鞍,放松缰绳,“于后著鞭以助马势”,骏马受鞭,腾跃而起,“遂得超度”。
张辽面对强敌,敢于主动出击,以不足十分之一的力量对比,打得敌军抱头鼠窜。逍遥津之战的胜利,归功于张辽等人英勇善战,另一方面,人们对曹操的知人善任也给予高度评价。晋人孙盛评论说:“至于合肥之守,县弱无援,专任勇者则好战生患,专任怯者则惧心难保。且彼众我寡,必怀贪堕;以致命之兵,击贪堕之卒,其势必胜,胜而后守,守则必固。是以魏武推选方员,参以同异,为之密教,节宣其用;事至而应,若合符契,妙矣夫!”
此战彻底扭转合肥防线的被动局面,曹操自此由防御转入战略进攻。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正月,曹操号称步骑四十万,进军濡须口。“相拒月余”,又值春雨,孙权写信给曹操:“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另外又夹上一个纸条,上写八字:“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曹操发出“生子当如孙仲谋”之叹,撤军而还。
曹操数次东击孙权,威胁建业,虽然被诸葛亮讥笑是“四越巢湖而不成”,却起到慑敌作用,使孙权不敢北向;同时把东吴主力长期牵制于此,以保长江一线大部分地区的平安。魏吴接壤数千里,而数十年间只是在此一隅发生战斗,道理概在于此。曹操东线耀兵,也为自己捞到重大的政治资本,为他并州扩封、进为魏王,并为身后曹魏代汉铺平道路。
合肥防线西移建新城
曹魏和孙吴立国以后,围绕争夺合肥的战争也从未停止过,以至魏明帝曹叡深有感触地说:“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辄破于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争也。”
青龙元年(公元233年),魏明帝营建合肥新城。《三国志·魏书·满宠传》记载,宠上疏曰:“合肥城南临江湖,北远寿春,贼攻围之,得据水为势;官兵救之,当先破贼大辈,然后围乃得解。贼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难,宜移城内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险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为引贼平地而掎其归路,於计为便。”
但蒋济持反对意见,认为这是“示天下以弱”,“未攻而自拔”。满宠再次上表说:“孙子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以弱不能,骄之以利,示之以慑。此为形实不必相应也。又曰善动敌者形之。今贼未至而移城卻内,此所谓形而诱之也。引贼远水,择利而动,举得於外,则福生於内矣。”
魏明帝接受满宠建议,建新城避敌水军之长,将合肥防线西移,靠近鸡鸣山魏军大营。这一年,孙权亲自率兵,欲包围新城,但因为城离水路太远,在水上停留二十天不敢下船。
青龙二年(公元234年)二月,吴军又来。史载,“明年,权自将号十万,至合肥新城。宠驰往赴,募壮士数十人,折松为炬,灌以麻油,从上风放火,烧贼攻具,射杀权弟子孙泰。贼於是引退。”
合肥防线,对三国鼎立产生深远的影响。两晋南北朝时期,持续数百年的分裂,更是战争频仍,祖逖谯城之战,谢玄淝水之战,到彦之河南之战,萧衍义阳之战,陈庆之洛阳之战,吴明彻淮南之战,合肥都在逐鹿中原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合肥城市的功能也因此发生重大转变,由《汉书》《后汉书》所记载的秦末汉初全国九大经济都会之一,转变为军事战略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