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立秋这天,老院里的凉棚下准摆着个大西瓜。我爷蹲在小马扎上,烟袋锅子敲得梆梆响。我奶一切开西瓜,西瓜就敞开胸怀露出红瓤子,黑籽儿稀稀疏疏的,我总爱先挑最大的籽儿塞到砖缝里,盼着来年还能长出瓜秧子。
“娃儿使劲啃!”我爷咬得满脸都是汁,他牙口好,连瓜皮都嚼得咯吱响,说这叫“一点不糟践”。我奶就在旁边笑,只顾着拿粗布巾给我擦下巴。
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头一个立秋在食堂打饭,看见窗口也摆着切好的西瓜,红是红,就是没那股子土腥味。给家里打电话,我爷在那头喊:“你奶今儿摘了俩瓜,说等你回来啃呢!”我鼻子一酸,啃着手里的瓜,怎么嚼都没味儿。
去年我爷走了,凉棚下的小马扎空了,烟袋锅子也不见了。立秋那天,我奶照样买了个大西瓜,摆在老地方。她手抖得厉害,刀半天切不下去,我接过刀,像接过接力棒,切开了瓜。
“你爷以前总说……”她拿起一片瓜,慢慢抿着,“啃秋就是啃个念想,瓜甜不甜的,一家人在一块儿就好。”阳光穿过葡萄架,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晃,就像我爷以前抽的旱烟袋火星子。
秋天又到了,我咬了一大口瓜,甜丝丝的汁里,好像还混着小时候的土腥味,混着我爷的烟袋味,混着我奶擦汗的粗布巾味。
原来这啃秋,啃的从来都不是瓜,是把日子里的热乎气,一口口嚼进心里,好带着这点甜,慢慢过接下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