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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水鲜
  □合肥许若齐
  那年,一行人去皖南游玩,行至太平湖边,已到中午饭点。于是进了一小酒店,当然,是可以一览湖光山色的那种。
  刚坐定,一个渔民模样的中年汉子进来了,手里拎着一条二尺长的鱼,湿漉漉的,身上还挂着水草。一看,这是条白鱼,又叫“翘嘴白”,乃鱼中的上品,尤以湖泊里的为最好。
  我们几乎没还什么价便买了。汉子收了钱还不忘一番“自夸”:这可是“起水鲜”,从水里打上来还没一刻钟哩!那神情,好像是我们占了他大便宜。
  “起水鲜”,这叫得真妥帖,我们也得赶紧操持起来。
  一位小说写得很好的朋友毛遂自荐当厨子,将鱼斩成两截暴腌有半小时,去血水并使肉与刺有限分离(此鱼刺小且多)。热油煎后放入铁锅文火慢烧,葱姜蒜红辣椒一应俱全;然后置小炭炉上端将桌上。鲜香辣嫩,肉呈蒜瓣状。众口喝彩,欲罢不能,酒也多喝了一瓶。最后只剩一副骨架,连鱼头都不知去向。“起水鲜”,名副其实!
  又一次,去山里看一个乡村朋友。他留饭,要杀鸡割肉款待我。我不想麻烦他,家里有啥吃啥。他摊摊手:除了菜园里的几畦蔬菜,尚有豆腐数块。
  他突然瞥见院墙外自家的一亩方塘,便说:我去摸蚌给你吃,刚出水的,鲜得一塌糊涂!
  于是,把鞋一脱,挽起裤子下塘去了。
  水不深,他就在塘边用脚探探踩踩,每隔两三分钟,就从泥水里用脚趾头夹着一个大蚌扔上来。
  想不到朋友有如此绝活!
  如此这般弄了八九个,然后剖开清洗剁块,烈火烹油,佐以姜蒜爆炒片刻;豆腐切块入,炖半个时辰。
  蚌肉醇厚鲜美;豆腐在奶白色的汤汁中炖得洞眼绽开;遗憾的是少一味正宗的黑胡椒粉挥洒其上,但还是吃得钵底朝天。
  这几年冬季都在海南蛰居,住处不远是渔村,有一湾汊与海相通,为渔船靠泊处,岸上有简陋棚屋数间。无名,权且称做“渔人码头”。
  守着这么个地方,焉能不动吃“起水鲜”的念想?先来的朋友告诉我,夜里出海的船收网归来,每天上午那里都有海鲜卖,你只管“守株待兔”,不会落空的。
  去后,发现买卖大多被鱼贩子垄断了,他们早候着了:各种交通工具停在码头外,上面桶箱盒一应俱全,里面放着冰块,见海鲜就收,很利索地完成过秤、开单、记账,让你没有可乘之机。
  于是,船刚靠岸,就迅速跳将上去。一个趔趄,我差一点掉进海里。船靠得很近,摇摇晃晃的,若是被两只船夹住,那是要出大事的。为了好这一口,居然连命都不顾了!
  船老大是一精瘦老汉,黑黝黝的,他倒不急于买卖,从小鱼篓里掏出几个类似海贝的东西,剥开吃将起来,咀嚼非常有力,模样很是生猛;然后掀开甲板,里面全是些活蹦乱跳的现货。
  他用小渔网一个个兜上来,我挑了两条金黄的黄花鱼,往秤上一扔。40元”,他旋即从屁股后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微信扫码卡片让我扫。
  这船上的“起水鲜”确实好。譬如带鱼,皆两三寸宽,身材柔软婀娜,绝无内地市场所见之僵硬冰冷。斩成段状,搁少许姜葱料酒,清蒸最好,只需10分钟大火。小心夹起,入口即碎;然后,用舌尖轻轻搅动两下,便全都化了。
  至于蟹贝之类,船家来不及整理,都在渔网的缠绕中堆在甲板上。你可以翻开挑挑拣拣,将属意的拿出来。个头大小的价差很大,一只壮硕的大青蟹,至少得花百把块钱……
  就这么买来吃去,感觉还是缺失了一点洒脱的闲情逸致。丰子恺先生在《吃酒》里曾谈及在杭州西湖的一桩往事:有一摆刻字摊的朱姓男子,每每在湖边用饭粒钓虾。一次只钓三四只大虾,立马去附近一家小酒店,叫酒保用开水浸烫一下,然后要一小碟酱油,通体鲜红的虾蘸着吃。慢慢品味,几只虾可酌一斤黄酒。
  那虾肯定鲜得掉眉毛!
  汪曾祺先生则写了一个医生王淡人。他喜欢钓鱼,搬了一把小竹椅,坐着。随身带着一个白泥小灰炉子,一口小锅,提盒里葱姜作料俱全,还有一瓶酒。“钓上来一条,刮刮鳞洗净了,就手就放到锅里。不大一会,鱼就熟了。他就一边吃鱼,一边喝酒,一边甩钩再钓”。
  有人喊他有病人了,王医生把鱼竿往地上一插,起身就走。
  鱼还在炉子上烧着,鱼竿上落着一只钢蓝色的蜻蜓。
  其实,起水鲜并不完全都是鱼虾之类的荤物。与水息息相关的菜蔬,亦可归于其中,譬如茭白、莲藕、水芹菜……
  有一年去岳西,正值茭白丰收。剥开一枝刚出泥水的,白生生水灵灵的嫩着;生吃,如同水果,自多了一份青蔬气;切成细细丝用青红辣椒爆炒,好看又好吃,不要其他菜,能再添一碗白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