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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脚的记忆
  □肥西张建春
  梦里,我在赤脚行走,是在硌脚的瓦砾上行走的。路有瓦砾,显得苍古。瓦砾不是天上掉下的,时光的风,将瓦砾吹碎,散落在地面上。
  梦中不知自己的年龄,少年时吧。
  少年时,过了冬天,越过春天,赤脚的时间久长,一直要到寒霜降下。
  此段时间,我们把自己叫做赤脚大仙。
  不是爱赤脚,实在是没有鞋子穿。没有鞋子可穿,只能让脚委屈了,赤裸着。
  这不是梦,是现实。
  赤脚于乡间,太正常了。好在有泥土,泥土包缠了坚硬,反而显示出暧昧的温柔,走在泥土上,一丝丝麻酥酥的痒产生难得的快感。
  雨天一双光脚板很好,土有黏性,走上一圈,泥粘在脚上,倒像是有了鞋。
  这鞋沉重,不甩去,难以走远。
  晴天赤脚,最怕的是踢破脚趾,血不算个什么,疼难忍。不过也不怕,捧把土敷上,血止住,疼就过去了。讲究的,撕块火柴皮贴上,保证不会发炎,不久结痂,最多留下一道不好看的伤疤。
  伤疤没什么,谁会趴在臭脚上仔细看。像我这般年龄,谁的脚上无疤无结?疤和结算是一种意义上的结绳记事了。
  有一种地方,赤脚走过是有风险的——草窠地。草窠有蛇,有荆棘。蛇是见了必打的家伙,毒蛇咬上一口送命。但赤脚的我们识得蛇药,比如半枝莲。被蛇咬了脚面,千万别慌张,有毒蛇的地方必有半枝莲,采了,塞嘴里嚼碎,敷伤口上,就无大碍了。活照样干,野果子照样找。刺扎脚,多不当回事,回家用针挑。如挑不出,点一滴菜油,待一两天,刺眼发炎长脓,忍住疼,狠狠一挤,刺和脓就一齐冒出了。也有刺长了根,成为肉刺的,这就得和脚共存了。
  赤脚久了,脚底长茧,厚厚的,如上了层盔甲,小刺尖尖,踩上刺断,扎不进肉中去。拥有这样的脚板,乡村的土地上可放宽心,东西南北任驰骋。
  在农村,一双蒲扇般的脚,可是件天大好事。脚大江山稳,脚大好干活。蒲扇样的脚,一定是赤脚行走练成的。
  瓦砾地上赤脚行走,要多些心,有瓦砾的地方有故事,谁也保证不了,不从瓦砾地里冒出件铁器、铜器,岁月尚没钝化它们,扎伤了脚比毒蛇咬更可怕。
  我就赤脚在瓦砾地上,踢出过铜剑,锈迹斑斑,磨去绿斑,仍是锋利。这剑没伤到我,我当玩具玩了很长时间,之后走失,不知所终。乡间有说法,金银铜器有脚,会走,赤脚走,走得无声无息。我就此写过一篇小说,名为《青锋》,赋予了铜剑生命,和历史、现实交关。历史的青锋光寒,而梦很虚无。我的梦就发生在这瓦砾地上,只是没有青锋闪闪的铜剑。
  梦醒后,我思忖良久,有鞋穿的日子,梦中赤脚行走,轻飘飘地走,如仙人般地走,走出了猫步。猫有九条命,赤脚而行的人,何止九条命。
  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句话的意思我想过,总是摸不透,到底要表达什么呢?
  前几天,我不小心打破了件玻璃器皿,玻璃碴子飞溅。我慌着打扫,扫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放心,低下头再找,确信没有碎碴了,才捧杯茶惜护起刚打碎的器皿来。
  想想还是不对劲,我脱了鞋、抹了袜子,赤脚在玻璃器皿的碎场反复走。我用脚试验,如有碎碴,会刺破脚板。鞋穿久了,脚比眼睛敏感,比手有灵性。
  算是赤脚又一次行走,但这是在家中行走,比不得若干年前的荒野、场地、草田埂,脚心无麻酥酥的感觉和快感。
  孙子上上爱赤脚在家中乱跑,我在为孙子“排雷”,不排可行?
  是为这梦赤脚于瓦砾地吗?如非,就不再有其它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