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翠
咋的了?今晚的茉莉开得如此疯,香得让正在追剧的我,坐不住!
阳台上,花花草草在淡淡的月影下,身姿绰约,六月的晚风幽幽地吹着,漫无心思,不声不响。
一抬眼,就被刚挪栽到大花盆里的茉莉惊着了:满丛的枝蔓在月影里,泼辣辣地立着,如火如荼。叶影婆娑,枝间缀满白色的花朵,开着的,那层层花瓣竭力舒展,似朵白球儿;半开着的,似掩着面儿竭尽娇羞;更有那数不清的椭圆形花苞,如雪一样纷纷扬扬,撒在碧绿的叶间,它们在晚风中默默摇曳着,甜蜜的香气随风四处汹涌……漂白了夜色!
我蹲下身子,忍不住闭上眼,随风深深呼吸,那碎碎的香气,深深直抵心底,人霎时轻盈、空灵,静静浮起,只想撑足气,屏住呼吸,可那不断被风裹挟的香味,还一拨拨在你的鼻尖勾魂似地汹涌,让你忍不住一嗅再嗅……整间屋子,在茉莉和风的蛊惑下,香得不像话!我细细打量满树的碎花,惊诧它们小小的身量,怎么会有如此浓郁悠长的花香?!
与茉莉的缘分,深深浅浅,却不曾见过它如此疯狂。最早时把茉莉与米兰混淆了,隐隐知道那物娇气,不好养,所以从不动养它的心思。直到某个夜晚,在阜南路散步,看见路边的卖花人蹲在梧桐树下,守着一大筐花叫卖,黄黄的路灯照着卖花小伙子黝黑的皮肤和一双疲惫的眼睛,可他面前满筐的花却格外精神,叶子碧绿,花朵洁白,散发着悠悠的香气,素丽雅致,一下子就勾得我走不动路了。我蹲在筐前,左顾右盼,喜欢得忘了分寸。卖花的小伙子善解人意,为我挑了花多杆壮的一丛,还配了个紫砂色花盆,用他自带的口袋里的黑土,热心为我种上。我和爱人轮流捧着它走了好远的路,才带回家。那晚,胳膊酸了好几回,可一闻到它颤颤的花香,触到那软软的花瓣,觉得再累也值。就是那个晚上,我弄清了茉莉和米兰。
那盆茉莉从此成了我的座上客,放在最向阳的地方,培最肥的土,浇沤熟的淘米水。记得开花的那会儿,看着绿叶间鼓起的白米粒一天天变大、变白,欣喜不已。早晨看,晚间看,只盼花儿早点开。突然有一天,炒菜前还见它木着脸,一盘菜上桌,它就在桌边开了一朵花,那洁白温润的花瓣片片舒展,甜蜜浓郁的香气游丝样、若有若无地扩散。为了这朵花,我走哪儿,都恨不得把它搬哪儿。晚间搬出去喝露水,午间忙着搬回屋怕晒着它。每天就这么来回折腾,只等它开出花来!
如今,第一朵花儿终于开了!嗬,我哪肯放过,围着花盆上下打量着那挂在枝间的铃铛似的花儿,玲珑而不艳俗,淡雅而不招摇。一转身,再回头,倏地,那花儿就落了,我听见了花落的声音,影儿似的、轻微模糊的“嗒”的一声,再打眼,花儿已落在盆上,拾起来,闻闻,还有股香。它才开了几小时,香味还没散尽,就又落了。我一遍遍回味着那落花的声响,惊讶不已!
无数次在文字里读到花开的声音是何等美妙,只是从未等到。有花开就必有花落,那花落声必是悲凉的吧?我细细回味下那个模糊而又清晰的声音,有一份毅然决然,活泼灵动,难道是因为从来没有听到过,惊艳替代了悲凉?
与茉莉的初交,让我体会到自然万物原来有那么多细微的瞬间,能给我们新的感受和体验。那声模糊的落花之声,如今仿佛就在耳边,记忆清晰。“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想来落花的悲凉是我们想象的,于它也许是一种渴望与欣喜。
清晨,再去阳台,花盆里一片狼藉,茉莉花几乎落光,土上铺了白白一层花,有新鲜洁白的,那定是刚落的;有已经萎成铁锈色的,定是昨夜风儿吻过的痕……枝头花落后的花托,手儿似的,还执着地向天托着。这满地的落花,该有多少花落的声音,我的耳畔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热烈之后的疲惫声。我轻轻拈去枝头、叶间的落花,悄悄合拢那举起的手掌,我知道繁花之后,必定有狼狈,只是花和叶都不悲凉,因为转过此季,还会有花繁叶茂的时候。黛玉葬花,泪眼潸潸,是因为未来的不确定;而茉莉,热烈之后归于平淡,此季开过还有来年,虽然彼季可能不同于此季,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今夜卧听风和雨,茉莉花开明日来!茉莉的落花浮于书页间,没于清茶中,藏于衣帕里,悠悠的香气在指尖萦绕……除了美妙还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