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程耀恺
柳与桃,自古就是合肥的乡土树种。“蜀山盛开桃千树,淝水轻垂柳万条”,这是广为人知的描绘合肥新春物候的联语。桃花妖娆,柳丝窈窕,红绿掩映,年年岁岁装点出合肥的城市意态与生活图景。
合肥地处江淮间,四季分明,沃野千里,是柳树的适生地。民间按树枝的形态,将柳树分为旱柳与垂柳两大类。半边街紫桐酒店路对过那株硕大无朋的古柳,是旱柳的代表;而包河岸、巢湖畔则多为婀娜多姿的垂柳。
柳树向来就是承载丰富文化内涵的树种。十里长亭离别,宾主折柳相送,那里的柳树被唤作“长亭柳”;杭州清波门外,有一处柳荫路曲、流莺比邻之地,遂成了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西安灞河上的灞桥,是出入关中的必由之路,桥头遍植垂柳,由此“灞桥柳”就成了特殊的文化符号与情感标志。合肥也有这样的文化符号与情感标志,那就是植根南宋、立足赤阑桥畔的柳树,我们姑且称为“合肥柳”。
“合肥巷陌皆种柳,秋风夕起骚骚然。”这是古代合肥市井的独特景观。而到了南宋,狼烟四起,“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时令虽然不好,却也遮掩不了那一抹青青柳色,于是,一曲文苑佳话、人间传奇,悄然由巷陌里、夹道外流传开来,佳话的主角共三人:迁客骚人一,婉娈姐妹二。
今存的姜夔词中,至少有20首与合肥有关。历代的研究者,都把“合肥词事”单列一章,足见姜夔的人生际遇、诗词创作,与合肥是何等的密不可分。《词源》著者张炎称姜夔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但是,姜夔曾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寓居合肥,并与燕燕、莺莺两姐妹,结下深婉的恋情,纵使短暂离别,也会很快返回合肥,重续鸳梦。青年时期的姜夔,初入合肥,虽以工词而闻名朝野,然终是布衣之身。当其山河破碎、岁月蹉跎之际,此种颠沛患难之交、风雨同舟之情,自然弥足珍重。以“清空”“骚雅”开一代词风的姜夔,把自己缠绵悱恻的情怀,加以冷处理,使之“结体于虚”,于是袅娜的合肥之柳,幻化为婉娈倚门之恋人。后人以三句话点化出姜夔、柳树、合肥三者之间的微妙关联:意结柳城,词赋柳品,调寄柳情,可谓风清月朗,柳暗花明。
人生际遇,浊世凄清,经历了几十年的陵谷变迁,看够了无数鱼龙曼衍,最忘不了的,还是那“枝头香絮,是处人家。”吟柳、思柳、忆柳,伴其终身,直到他魂归西子湖畔,眼前所见,唯有赤阑柳色;心中所思,自是合肥伤别。
燕燕、莺莺两姐妹,家住南城赤阑桥之西。而该桥旧址,今已不复存在,有人说大约是现在的桐城路桥一带,姑妄听之。每次去那里凭吊,环顾包河垂柳,随风摇曳,牵愁引恨,依稀当年旧相识。燕燕、莺莺二歌女事略,史虽无考,不过其声容笑貌,性情品格,于姜夔词中,历历可现。“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杨还袅万丝金。”(《一萼红》)“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长亭怨慢》)姜夔以合肥柳隐喻红颜知己,在文学史上,为后人留下了文情并茂的艺术形象,真情实感,横逸自然,千年之后,读之犹觉摄魂。
姜夔留下的这些合肥词,构成了一幅完美的艺术画图,而这幅画图的背景,正是淝水两岸轻垂的合肥柳。千门柳色连淝水,三径桃花入蜀麓,桃红柳绿,既是一个城市的世俗情味,亦是一方乡土的绝美色调。
我是个草木爱好者,最感兴趣的,是在一山一湖间“寻花问柳”,在我的眼里,每一棵合肥柳,都是一阙传之千古的宋词,是合肥独特的风景与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