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3岁时,我们的父亲就因病去世了。家里太穷了,后来母亲和大哥到城里做工,我就带着七八岁的三弟在家过日子。可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俩很少吃过干饭。我每天烧一大锅稀饭,中午一人吃两三碗,留一点;傍晚放学时,一人再吃一两碗。也没有菜,就是臭炸面和萝卜缨子。
后来,母亲让我到城里当学徒,三弟先是跟着祖母生活了一阵子,后来也到合肥上学了。一天,他忽然从很远的东门跑到南七里站我的工厂里找到我,说,二哥,我不想念书了,我想找工作。我想想,我也没念多少书,而今也混得人模狗样了,写作上还获得市文教系统先进工作者的称号,还出席了省里的文代会,于是我也就同意了。加上正是三年困难时期,先要挣两个工钱吃饱肚子再说。都说长兄为父,但由于我俩在乡下患难与共的经历,他还是依赖我。
三弟先是在浴池当“跑堂”,后来,在十字街的庐州饭店炸油条。
我那时已经调到一家报社。报社处理几部旧照相机,我花70元(那是我当时两个月的工资啊)买了一架捷克120双镜头相机。一天早晨,三弟正在炸油条,我端着相机对着他“喀嚓”一下,后来就给了他一张照片。他很开心,从此拿着我的照相机爱上了照相,并刻苦学习摄影技术。后来他到了逍遥津照相馆,干了6年,捏皮球快门,专门拍人像,大约拍了9万人的标准头像。
1979年,三弟从照相馆调到了合肥市文化馆,拍舞台表演,拍群众文化演出。最早三弟在合肥市举办摄影培训班,每期都有上百人参加,主讲的老师大多是省市摄影家协会的主席、副主席,他还请新华社安徽分社摄影部主任徐光春当他高级班的老师。
1989年,三弟又调到省轻工业厅的《轻工导报》。但随着报纸后来的停刊,三弟竟屁股一拍就到了深圳。他两手空空,只带了他的500幅摄影作品。深圳摄影界很快就认可了他,有关方面曾答应为他办一次摄影展,不料三年疫情使他这个愿望泡汤了。三弟手头拮据,欠人家的房租也无钱缴纳。我说,你回来吧。我给了他一笔钱,他交了房租,坐飞机回来了。
三弟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年轻时,是十分英俊和帅气的,如今则老态龙钟,步履蹒跚。老伴将他的生活用品都准备齐全,还给他网购了一个能放点衣物的活动衣架。头一年的房租是外甥刘长荣付,后来是我付。我另外给他每月600元的生活费,并请其他兄弟姐妹一人给一点。长荣17岁时,到他三舅的庐州饭店当学徒,现在开了一家饭店,时不时地给三舅送些饭菜。刘长荣办事精干,一天之内给他三舅买了空调、洗衣机、电视机、小冰箱四大件。按说三弟可以安度晚年了,但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一次他电话告诉我,他在外面摔倒了,他打110,是警察把他送回家的。再后来他又一次摔倒,手机摔在身旁不远的地方,他却再也不能打110了。
儿子温泉先前就对我说,爸,你得为三叔准备一块墓地。我说行。三弟去世后,我准备给他找坟地,这时老伴说,不要另找,就把他和父母葬在一个墓穴里,让他回到父母的怀抱,也让他可以陪伴父母。老伴这个提议大家都赞成。我嘱咐长荣,冬至时在我父母的墓碑上刻上几个小字:三子温跃胜陪伴父母。温泉抱着他三叔的骨灰,我们送跃胜回肥东他的“新家”。当温泉把他三叔的骨灰放到我父母的墓穴时,我从怀里掏出了三弟的手机,让温泉把它放到三弟的骨灰盒里,希望他在九泉之下能和他的亲朋们说说话吧!
三弟生前对我说,他那个大包里,有几十年拍的十万张摄影作品,冲洗出来的,也有一万多张。难怪他没能打开,他已经没有力气打开了,太重太沉,足足有50公斤!他的摄影作品精彩纷呈,令我刮目相看!他拍黄永玉,张张面部表情都和蔼可亲;他拍董卿候场,拍得很朦胧,很唯美,下面一行小字:距她一米远,如果用闪光灯,就错了;他拍郭台铭的特写,下面一行小字:议论他的人很多,见到他的人很少;他拍法国名模,下面一行小字说:她的鼻子很有特点,对吧?长期一个人孤独久了,他是在自言自语吗?他还花了几年时间泡在各类图书馆里,拍了一百多幅各种姿态、各种表现、各种神情的读书人。
我立即决定:下半年,要给三弟办一个摄影展!
我请了三位朋友做策展人:周志友、刘浩、曲航。周志友虽然不搞摄影,但他做过《艺术界》的主编,对艺术作品的审美要求很高,甚至苛刻;刘浩是老文化馆长,两年前他替我在包河区文化馆举办过一次书画展。他和三弟曾是同事,也是朋友,他说展览场馆没有问题;曲航是省摄影家协会的摄影家,与三弟是患难兄弟。两人曾结伴到农村去拍照片,摸爬滚打在一起。摄影展他办得多了去了,且可以放大制作。这样便搞定了。
三弟的突然离世,对我打击很大,我不能接受。我的脑海里老是浮现我俩在乡下喝稀粥的日月,挥之不去。现在,我日日夜夜沉浸在对三弟摄影作品的整理中,为他做点事,这才让我稍稍释怀。
三弟在生活上有些懒散,但对他爱好的摄影却非常执着而又勤奋。他的作品题材非常广泛而又独特,这个摄影展值得期待,一定会吸引很多观众,一定比我的书画展还要成功。
三弟你放心,你的事哥来办,你的遗愿哥来替你实现。你活得也太累了,你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