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小品不及古人,此话非薄今人,只因古人妙趣横生之处非今人能妙手偶得。譬如张岱,半生荣华,晚年潦倒,文中亦不乏悲怀故国,顾影自怜之句,存有《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和《琅嬛文集》,最喜前两本。在这个冬日,徜徉陶庵句读之间,读来不亦快哉。
陶庵为文,不矫揉,非造作。说市井,游园观湖,登楼看戏,无不妙趣横生,辞藻华丽,却寥寥数语,极尽素描之功。我就猜想,陶庵必有着丹青功底。果不然,陶庵与明末画家姚简叔合榻,与富有才情的名妓唱和,祖舅是当时收藏名家,耳濡目染,功底自是不差。写日月湖构图,“二胡连络如环,中亘一堤,小桥纽之。”描奔云石,“石如滇茶一朵,风雨落之,半如泥土,花瓣棱棱,三四层折。”看禊泉颜色,“如秋月霜空,噀天为白。”品兰雪茶,“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西湖梦寻》更是一本生动详细的西湖旅游图册。陶庵笔触精细,和他“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息息相关,这点和关汉卿颇为相似。陶庵简笔浓彩,于淡然中细细描摹明末雅士的慢生活。陶庵笔下越是细致画当年繁华,越是衬托出如今的“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的悲怆。
写下上述几行文字时,正值池城第一场雪在窗外飘洒。古来踏雪寻梅者多,却不及陶庵《湖心亭看雪》,就像一闻秋风,必读欧阳公《秋声赋》一般,陶庵的“一痕”“一点”“一芥”和“两三粒”几笔,便画出空旷的大雪之后的西湖。他痴迷于纸醉金迷的生活,往往是乘兴而至,过着“繁华靡丽”的生活。待到年老国破之时,梦醒,恍惚间庄周梦蝶,回首已是烂柯人,只能扶窗牖而叹“莫是梦否?”窗外却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