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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栏鹅席

  一段时间里,我对鹅不待见。与鸡鸭比,鹅只能忝列末位,肉质粗糙,纹理发达自不待言,走路时的那份大摇大摆,目空一切的贵族派头就让人愤愤然:神气啥?还不是一盘菜的命!
  有时它们脾气还挺大。那年在宏村,几只鹅被鹅倌赶着从老宅里门进门出,无非是给几个摄影发烧友拍个镜头:通体雪白的大鹅混搭斑驳幽暗的旧屋,自然好看。只弄了两回,鹅就很不耐烦了,竟伸直了脖子,朝发烧友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坚硬的喙直啄后者的小腿肚。几个家伙抱着相机四下逃窜,狼狈不堪。我感叹:都群众演员了,还这样胡闹,能益寿延年吗?
  这几年,我对鹅的好感倒是日渐增长。“到男人心里的路通过胃”,这话似乎太极端,但改变某些看法倒是可能的。吴山贡鹅、含山老鹅汤、合肥东至路红烧老鹅、小东门广式烧鹅应该有潜移默化之功,可惜后两者现今已没了踪影。
  鹅翅当然是最喜欢的,是谓“活肉”也,上端尤好,即与身体连接的那一段。饱满、韧实,鲜美、有嚼头。我家附近有小酒店,有卤鹅翅专卖。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个码,买一对加一听啤酒,就坐在靠窗的吧台边吃半个时辰,顺便看看外面的风景。
  这次刚到天长,就风闻有全鹅席,时间地点语焉不详。也不好打听,虽然是“文旅”之行,美食考察亦在其中,初来乍到就寻吃问喝,馋相毕露终归不雅。
  天长如一楔子嵌入江苏,河流港汊,水网发达,隔高邮湖与高邮市相望。彼岸产麻鸭及双黄鸭蛋,闻名遐迩,没有理由不对此岸的老鹅怀有深深的美好期许。更何况这里遍野青草萋萋,那可是食之不尽的生态饲料啊!奇怪的是,两天走下来,竟未见一只鹅的踪迹。到了红草湖湿地,但见广袤河滩,茎秆如火、绒花似雪。忽闻荻苇深处,有鹅声嘹亮,循声望去,只看红草摇曳,不见曲颈向天歌者。此时若有一队鹅缓缓出,在水边做休闲状或嬉戏样,那景致一定生动无比;或者风吹草低见老鹅,也是朴素的诗情画意呀!
  最后一站到秦栏镇。它在天长市东南隅,安徽省最东端了。名字颇有古意,据说当年秦王嬴政统一天下,见这里土地肥沃,水草茂盛,遂下旨广陵县令在此设立牧马场。为使马群不散放走失,就在牧马场的周围架设栏杆,“秦栏”由此得名。马蹄声碎千年月,而今古镇氤氲着的,却是卤香一脉,全鹅席,已然成为秦栏的一张名片。
  全鹅席本身无噱头玄机,无非是肉、头、颈、舌、心、肝、胗、血、肠、脯、翅、掌等不同部位做的菜肴,十几个碟盘挨个端将桌面,流水鱼贯。没有细细观察是否按诸如由头到趾这样自下而上的顺序进行,倘若有这样的规定,仪式感可能就更强些。我老家徽州有一家卖刀板香的酒店,就是从猪头肉开始上菜,一直到猪尾巴,敲锣打鼓,念念有词,热热闹闹,像在唱一出大戏。不过开吃时主人倒是一再强调:从头开始!这时候也最好别去想那个以色列人写的《人类简史》的章章节节,处在生物链顶端的我们,大可踌躇满志心安理得地各就各位,饕餮一回。物换星移,多少万年以后,还不知谁吃谁呢?!
  我注意到,除鹅外,台面上尚有素肴几碟。其中腌渍萝卜皮脆爽可口,甚受欢迎。据说开胃功能颇佳,亦能理气健脾,助力消化,可见主人周到用心。想起我第一次自助大餐,有老饕谆谆告知:正式开吃前,先嚼咽几叶绿色生菜,可催胃内酶分泌,此顿一定不亏。
  鹅席全为卤味。与吴山贡鹅比,制作似更为讲究,或许这是江淮与淮扬不同菜系的差异所在。前者豪放、浓烈、板实;后者细腻、精到、软鲜。同为一盘块状鹅肉,两地厚薄就很不同,鹅翅则砧成寸长,用筷夹之即可。我嗜之,只能一而再,再而三举箸而就。桌面旋转,总有未遂,踏空便窘,回缩不可,游离亦不可,就近取脖或掌食之,也是我喜欢之物。
  平心而论,天长卤鹅其味更醇,油而不腻,烂而不溃,食后两颊清爽,余香满口。文学的说法便是:鹅吃草,我吃鹅。不知道这样一桌鹅席,须几只老鹅“献身”?你若味犹未尽,问主人卤鹅秘诀,对方自然是笑而不语。大凡卤菜好吃,除食材上乘外,工艺至关重要,传统称为“秘方”,当今就是商业机密。一个卤鹅作坊,这如同自家性命,焉能张扬于外?见诸文字的,只能是如此这般:制作时,将鹅去毛后,从背上掏去内脏洗净,再入卤内煮熟,煮时要掌握火候与时间。起锅后,一般要浇上3到4遍热卤后再浇上鹅油……
  我等要捉只鹅来照葫画瓢,肯定是个山寨版的赝品,结局必然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真要馋急了,只能再来秦栏了。许若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