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自去年四月份中风以来,因肢体、语言等功能都受限,我和他的交流方式都是面对面比划猜测。都说重病之后心理创伤大于身体疼痛,父亲常常一个人静坐,沉吟不语,空洞的眼神飘向渺茫的远方,随着天空的云朵一起浮浮沉沉,幽幽暗暗。偶尔他打开电视机,看着看着,眼神又再次定格在天花板上,对电视里忙忙碌碌的场景毫无兴趣,最终成了电视在看他。
给父亲擦洗身子,偏瘫的左边肢体肌肉明显萎缩,肤色暗沉,像从土里挖出来的老姜。手脚浮肿,勉强可以迈步的左脚略有好转,左手随着身体活动幅度的大小来回晃动,曾经活动自如的手脚,如今要靠康复锻炼才能有所知觉。手脚紫得发亮,犹如深秋挂在残枝上的紫茄。
我牵着父亲在小区里锻炼,刚走完一圈,他就像耍赖的孩子一样闹着要回家。我蓦然察觉,这个世界仿佛被父亲按下了暂停键,就像小时候每周二下午的电视机,静止在停机检修状态,从五彩斑斓到黯然失色。父亲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骑着心爱的电动车满大街转,对新鲜事物好奇不已,就连野生动物园里那一群可爱的小生命,都没唤起他对生活的热爱。
每天从床沿到椅子,从室内到室外,一根拐杖成了他形影不离的伙伴。偶尔断断续续地冒出几句话,刚一张口,话未落音,“吧嗒”一声,口水已先落地,我看着他笑,他也看着我笑,只是眼角溢出的泪花出卖了他的忧伤无奈。含糊不清的话语,我听一半猜一半,再把头尾连贯起来,大致意思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几天又差了很多,左边胳膊疼,手脚没有力气。”父亲有气无力,愁绪满怀的哑音传入我的耳膜,虽然表达不清晰,但是能猜出大意,“没事,医生说处于恢复期的肢体才会有疼痛感。”“我这几天手脚冰凉,时常发麻酸胀。”“没事!医生说加强锻炼就会康复。”我扯着嘴角安慰屏幕那端的父亲,他好像在我这里摄取了无穷的力量,宽心地挂了电话。
中风的后遗症就是手脚无力,除了疼痛感加剧,语言两便都存在诸多障碍,我们都明白这将是他余生的常态,可谁都不忍心将这个残酷的现实之雷击中他,我们用谎言抚慰着父亲的痛楚。
我带着父亲去医院复查,看到医生的刹那,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满怀期望地问:“我的手还能恢复吗?”“可以的!只要坚持锻炼,就会恢复如初!”医生的回答铿锵有力,温暖而又坚定,感动了我,也激励了父亲。
夕阳西斜,我和父亲的身影被残阳拉长,投在斑驳的地面上。阳光穿透枝丫的缝隙,映红了我们的半边脸颊,明暗交替,影影绰绰。拐杖的四只脚,还有我和父亲的四只脚,在黄昏里一步一个回音,我打开手机计时器,父亲一分钟约走二十步,每迈开一步,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粗壮的树干,闲置的木椅,水泥的石墩,都成了他休憩片刻的依靠物,尽管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可他的眼底依旧闪烁着一束微弱的光,这是一束支撑着我们一直走下去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