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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面之味
  刚到县城那年,单身,一个人不会做饭,也懒得做。有段时间,可没少吃板面。
  我曾在另一篇写板面的文章里,写过炸羊肉和熬制底料的情景,“炸羊肉时,先把羊肉切成小丁儿,锅烧热后,放几大块炼好凝结的羊油。油熬化,熬开,把肉丁儿放进锅里,哗哗啦啦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繁响,油烟弥漫。然后再把桂皮、茴香、辣椒等各种作料放进去,慢慢熬制。”
  板面的底料,大有学问。据说,光配料就有二三十种,配料的关键在一个“配”字,虽不像薛宝钗配制“冷香丸”那般复杂,但也相当微妙。不然,味道就出不来,或味道就不对劲。不对劲的味道,就像不对劲的婚配,说不好也好,说好也不好,只是一个别扭。熬好的底料,冷凝之后,就叫板面料。吃时,化开,能放很长时间。
  板面的面,要精细的麦面,和的时候加盐。面团要“醒”,就像人的反省,把想不开的疙疙瘩瘩消除掉。这样,内心就变柔软了。醒好的面,经得起揉。反复揉,但切忌动作粗暴。揉好的面,才韧。韧,而不是硬。韧而不硬,才算好面。好的手工活儿,如庖丁解牛、老匠斫轮,是种艺术,讲究的是分寸感。正所谓,运用之妙,存于一心。小时候,做事情,粗枝大叶,每每遭到大人呵斥:要用心!长大了,才慢慢明白“用心”二字之意。
  好的板面,都是用心做出来的。
  熬好的板面料,在铁锅里文火煨着。料汤里浸泡着煮熟剥壳的白鸡蛋,浸泡得久了,味道就入了进去,在鸡蛋里积攒起来。鸡蛋变褐,蛋白皮实得如煮熟的猪皮,齁咸。吃板面的时候,可以加个鸡蛋。这样的鸡蛋,只能吃一个。两个,就受不了了。饭后,大渴。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猛灌白开水,痛快淋漓。渴的时候,白开水真好喝啊。
  我曾到板面馆单买过板面条,带回家,吃大盘鸡。大盘鸡快吃完了,把煮熟的面,捞出,放入剩下的鸡汤里,搅拌一下,好吃。
  夏天的晚上,吃板面的好像特别多。店里坐不下,就在外边支几张桌子,数人围桌而坐。醋熘黄瓜段,水煮花生米,卤鸡爪,香肠,羊蹄,羊脊骨,再用板面料烫一小盆青菜。搬件冰镇啤酒,打开,倒杯里,一饮而尽。每人喝了两三瓶,便开始慢下来了。半天吸口烟,半天抿口酒,半天夹一筷头菜,半天说句话或半天不说话。最后每人才来一小碗板面,结束。桌子腿边,横七竖八,一片啤酒瓶,一顿饭能吃到深夜两点。吃饭,有时吃的是情调,有时吃的是氛围,而在夏天的街边,吃板面,吃的似乎是缓慢的节奏——甚至后来连节奏也没有了,只是一种全然的松弛。
  有天散步,看到街边一对中年夫妻,站着商量要吃啥。男的说了句想吃牛肉,女的立马柳眉倒竖,声色俱厉道:“吃啥吃,还要吃牛肉,吃碗板面得了!”像训斥一个孩子。那男的便唯唯点头。这一幕,让我感到好笑,想一想,又有点悲哀。
  多年前,县城的老城区还没拆迁。老街的门面,多为两层,下层为店铺,上层用来居住。晴天白日里,沿街而行,脖颈忽然一凉,吃了一惊,急忙抬头,原来楼上有人推开雕花的木格子窗,在抖刚洗出的衣服。
  冬天的夜晚,又深又窄的巷子里,灯火昏黄。天上下雪粒子了,街上变得冷清。板面馆靠门的火炉,鼓风机吹着,火焰呼呼冒得老高,满锅的滚水,满锅的水蒸气,老远就闻到板面馆特有的那种味道。
  肚饥的人,浑身冷津津的,便快步走进面馆,喊一声:“老板,大碗,要辣些。”
  寻个座位,坐定。稍稍思忖,便又要了二两瓶装白烧,一个凉拼,几个卤鸡爪,两根切香肠和几片卤豆干。呷酒,夹菜,慢慢吃喝。板面端上,满满一大碗,汤上漂着一层又浓又红的料汁,面上堆着几小块羊肉丁和几个炸得半焦的小尖椒。用筷子挑一挑,料汁洇开。双手把搪瓷大碗捧起,辣椒油吹开,喝一口,味道厚重,好辣。待吸溜吸溜把一碗面吃完,脑门上便冒出一层汗来。
  冲老板打声招呼:“忙着,走了。”
  “好嘞,慢走。”
  雪粒子变成雪,地上白了一层。身上热乎乎的,一个人,在雪地慢慢地走。
  现在,老街没了,但其他地方,还有叫“老街板面”的馆子。有天路过,进去吃了一碗,没有预想中的好。
  有些饭,吃起来好,回忆起来更好,但因回忆而温故,再特意去吃,却怎么也吃不出当初的味道了。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