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满世界地跑，有一次在宁夏沙坡头的腾格里沙漠里，我发现一大片鹅卵石，它们被风沙打磨得光洁如玉，有的仰面朝天，有的在沙子里半掩半露，随时都有可能被流沙吞没，倘若无人相助，这些可爱的石头恐怕要永远与天同老与地同荒了。于是我动了恻隐之心，挑出一枚赭红色的带回了合肥，从那以后，我怀着“普度众石”的狂想，只要有机会外出，都要带一枚当地的石头回来。
　　白云苍狗几经迁徙，度己尚且力不从心，哪还有心思去度石头？年轻时的冲动不知不觉被纷纭世事冲淡，家里堆积的若干鹅卵石大多下落不明，有的被朋友索走，有的被孩子摔裂，有的在搬家途中丢失，而其他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它们都到哪里去了，我也不曾深切地想念过它们。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与物，或擦肩而过或萍水相逢，如果没有太多情感、志趣方面的交集，相忘于江湖就成了必然。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年过半百的我有一天无意中在家里的某个角落发现了三枚小石头，它们躲在小小的角落里沉默着。记忆的闸门就这样被打开了，当年与它们邂逅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里，石头还是那些石头，青春竟成了过眼云烟。我的内心霎时涌起一种感恩的柔情，感谢这么多年来，它们静静地等待着我，我实在不该丢弃它们。
　　我赶紧买了一只鱼缸，把小石头们细细洗净，放入缸中，并“请”来几条金鱼与它们做伴。这是多么奇妙的聚会啊，鱼缸、金鱼、石头，它们来自五湖四海，似乎为着同一个目标聚集在了一起。夜深人静之时，你诵着“大漠孤烟直”的宏大诗篇，我将海龙王的动人传说娓娓道来，它却唱着雪域冰川的美丽歌谣。每一枚石头都记载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每一枚石头都具有担当日月，抗击雷霆、风暴、洪流的胆略和力量。金鱼从它们的身旁游过，一定能感知到山的高度、海的深度、沙漠的温度吧，金鱼何其有幸！有这些拥有亿万年生命的精灵们陪伴，小小鱼缸里便有了万千气象。
　　清晨起床，我都要踱到鱼缸边静静地看一会儿，看它们到底有什么变化。夜晚看书累了，我会用手电筒的微光照耀它们，悄悄看它们笑的模样。我感觉鱼缸里不仅金鱼是有生命的，石头也是活着的，而且活得坚韧、蓬勃。在水中，它们是无忧无虑的，甚至可以自由地呼吸。
　　如今想来，年轻时“普度众石”的狂想是多么的可笑，也许那时受神话故事影响太深，以为石头总能被人点化，或成为贾宝玉或成为孙悟空。当然，今日的我也不具备米芾、苏东坡那样的道行，拜石为兄为友，让石头点化自己，将个人的才情升华到新的高度。
　　既然“点化”高不可攀，石与人相互慰藉大概是可以做到的。每隔几天我会为它们换换水，保持水体清澈，这时，小石头们便会展现温柔的笑脸，和我一起回忆相遇时的年轻时光，并让我放下当前的烦恼去瞩望可能会美丽起来的明天。每一次相互凝视，它们都温润了我不甘老去的心，让我隐藏在心灵深处忽明忽暗的火苗再次升腾。我猜石头们的感受也是一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