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祝福 李陶/摄
冰糖葫芦 李陶/摄
古人云:“ 百 节 年为首”。春节来临,辞旧迎新,天南地北,古人今人,情同与共,那就是在浓浓年味和满满亲情中,与生命中的血脉亲人,相聚团圆。毕业后,我来到寿州工作,中间有好多年都没有回家过年。当我明白过来,突然发现,父母都老了。有时晚上睡觉会突然惊醒,再也无法入眠。我扳起指头数数,短短几十年,回家过年需要拜年的长辈已所剩不多了,这是乡愁中最令我失落的地方,也是我最为珍视的部分。
小年 小年又称祭灶节。“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于是有北方南方之别,腊月二十三、二十四之分。古人没定统一标准,我们就入乡随俗吧。丰子恺在《过年》中说:“腊月二十三日晚上送灶,灶君菩萨每年上天约一星期,廿三夜上去,大年夜回来。”
小时候,经常饿着肚子放学回家。父母还在田地里干活,首先跑进厨房,冷锅凉灶。有时把手伸进锅里能揭到一块吃剩的焦煳锅巴,或摸到一个烀山芋。有时揭开锅盖,里面空空如也,就心情很差,不免摔摔打打。后来听父亲说,灶台上方的龛洞里住着“灶王爷”,他是“天上耳目臣,人间烟火主”,是天上的玉皇大帝派往各家专司厨房灶间事务的官员,同时充当耳目、监祭人间善恶。我非常后怕,因为我的种种偷吃行为,他近在咫尺,尽收眼底,如此造作,有一天可能要受到他的惩罚。
小年那天,父亲早早到集上买好祭灶糖。祭灶前,也就是说,在灶王爷没有“享用”之前,我们只有淌口水的分。但是,说是供神享用,到头来还是被我们给吃了。
腊月二十三晚上,堂屋上边的香炉烛台烟火氤氲,摆上糖瓜糖馍等贡品。然后到厨房灶台前敬上香烛,放上祭灶糖,贴上“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此联不能更换,年年老一套。父亲手持檀香三支,对着空空如也的龛洞作揖,然后作引导状,嘴里祷告着“保佑平安”之类的话,出厨房门,放鞭炮一小挂,以示祝贺灶王爷到天上度假和汇报工作,好话多说啊。灶王爷前脚才走,我们一哄而入,抢得糖瓜,送进嘴里大嚼。有一年,我正在换牙,一粒牙本来就在嘴里摇摇晃晃,将掉没掉,被糖瓜粘住了,嚼不得,吐不得,痛得我哇哇大哭。父母眼里,每年过祭灶节,烧的香、燃的烛、作的揖、买的糖都起作用了,灶王爷的功劳大大的,它保佑我们全家平安,保佑我们兄妹五人,靠着粗茶淡饭都长大成人了。
春联 春联,吾乡俗称“门对子”。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新来的陶老师,破天荒地给我们开了一门“写大字”课。没有教材,全凭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一个个空心字,又在里面标注笔画顺序和走向。“大、天、夫、丈、上、下”,就这么六个字,足足让我们练了半年。交上去的描红本发下来了,我的本子上几乎每个字都被打了红圈圈,特别满意的打了两个、三个红圈圈。回家拿给父亲看,他对满纸的红圈圈表示满意,再向他伸手要钱买笔买墨,均获支持。
父亲没文化,但是,有几副春联是不给乱写的,雷打不动,年年如是。比如大门联:“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比如灶台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比如菜橱联:“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比如横批“鱼游春水”“鸟占高枝”,等等。我家住在江淮分水岭丘陵地带,古属六安州和庐州交界之地,一般都在天近黄昏时吃“年夜饭”。也有性急的人家,或是穷人提防有人上门要账,年三十上午就把“门对子”贴好了。
当所有的门都贴好春联后,父亲又嘱咐我们在大门的背后靠近门栓的地方贴上“开门大吉”,在大门正对着的别人家的后院墙贴上“抬头见喜”,在粮茓子贴上“五谷丰登”,在猪厩鸡笼贴上“六畜兴旺”,在水缸、窗台、石磨、犁耙、井栏等处,在房前屋后所有属于我家的树上,都贴上“福”字。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要贴这么多?他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这些地方,都住着一个神仙,它会保佑我们全家的。而我总是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这些神仙们也是喜欢装点门面的。
年夜饭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国人有嘴吃遍天下,只有年夜饭是家的味道。
今年全家人到齐了,四世同堂,年夜饭吃得早,趁天未黑,我和女儿在村里转悠。家家灯火,欢声不绝。新农村环境整治,垃圾清理,厕所革命,气象一新了。
1981年,牛皮店生产队走出了我这个端上“铁饭碗”的中专生,瞬间门庭光鲜,父母脸上也有光。那一年父亲给我寄了三十元钱,放寒假在合肥转车回家,饥寒交迫中舍不得买吃的,路过一家商店,看到人们在争相购买年货,我手里攥着买车票剩下的钱,最后决定,买一瓶“明光大曲”带回家过年。
这是一顿令我终生难忘的年夜饭。以前节俭,吃年夜饭时放的是散炮仗,这一年“鸟枪换炮”,放了一挂两千头的鞭炮。菜肴也特别丰盛:扣了碗头的咸鹅两碗(供一吃一看)、咸鸡咸鸭咸肉咸鱼咸肫爪各一碗(咸肉是八大块)、红烧肉、烧鸡、烧鱼(不许吃鱼)各一碗,炖整老母鸡一盆(不准喝汤),还有油炸圆子、白菜烩豆腐、炒肉丝、菠菜、胡萝卜、干子、千张、粉丝之类。总之,那个年代的农村年夜饭以咸菜为主打,肉类居多,素菜极少。
年夜饭菜肴中少不了一碗圆子和一盘摆上而当晚不吃的鱼,一般用鲤鱼。圆子寓意全家团团圆圆,鱼留在初一以后吃寓意年年有余,鲤鱼跳龙门预示着来年事业大飞跃。
以前过年,都是从供销社打散酒,俗称“八毛冲子”。第一次喝我带回来的瓶装的“明光大曲”酒,开始拿它没当回事,没想到竟如此“凶猛”,一家七口人,醉倒几个。
拜年
除夕夜睡得迟,年初一早晨起得晚,一般在村里“活动”,只给左邻右舍拜年。
一条大路穿过村中,分路东和路西。父亲交代:“宁丢一村,不落一户。”但是,有两户我心有抵触,脚步迟疑。一户是“二革命”家,记得父亲当生产队长的时候,他处处捣乱。我亲眼所见,有一年因为年终分红的事,跟父亲动过手,小小的我,心里记着这个“仇人”。另一户叫“二胡子”,是个“寡汉条子”。有一次“推牌九”,我在一旁“钓虾子”,赢了,他居然看我小孩子好欺,赖账不“赔”钱,让我耿耿于怀,不肯原谅。但想到出门时父亲的叮嘱,怕回家不好交代,也只好硬着头皮,混在小伙伴们中间。当我进门一声“拜年了”喊过之后,发现他们并非我想象的那样爱理不理,对我笑得可开心了。出门之后,我长出一口气,也释怀了,过年就是好,我的“小人之见”已不值一提。
十七岁外出求学,寒假回家过年,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不跟小孩一般见识。但我仍然遵从父命,保持着给邻居拜年的“传统”,只是我不会再接受吃食,有时实在过意不去,只好推托中接受一支香烟,我居然慢慢学会了抽烟。又一次回来过年,发现寡汉条子“二胡子”木门紧闭,也没有贴新春联。父亲说,春天的时候他就死了。我突然心里一阵酸楚。
毕业后,我来到寿州工作,中间有好多年都没有回家过年。当我明白过来,突然发现,父母都老了。有时晚上睡觉会突然惊醒,再也无法入眠。我扳起指头数数,短短几十年,回家过年需要拜年的长辈已所剩不多了,这是乡愁中最令我失落的地方,也是我最为珍视的部分。
吃过年夜饭,守岁,打牌,看春晚。闹够了,新年的钟声响了,开始给父母拜年拿红包,这是压轴大戏。
桌椅摆好,二老入座。有人等不及了,大家争先恐后,推搡着上前。最小的才蹒跚学步,在大人教导下,还没磕成头,就直挺挺躺在地上打滚了。而大人如我,已近耳顺。当我在父母面前跪下,额头触到堂屋冰冷的地面,头骨磕碰发出“咚、咚、咚”的闷响时,我感到身体里有一股巨大的震颤。抬头看到坐在我面前白发苍苍的双亲,我几乎是使出全身的力量,伸举双手,接过已过八十高寿双亲递过来的压岁钱,这是世界上最最贵重的红包啊。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了。我心里清楚,像我这样年纪,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的幸运,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跪拜的机会,我是多么欢喜多么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