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了,雨水了,惊蛰了,还有一些旧年的果实,存留枝头。
正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早春。该趁小雨歇脚的机会,到外面走走,呼吸春天的气息,看看草木的变化。
沿着一条小河,向南,再往西,楼渐稀,人渐少,草木渐多。临水,过桥,爬坡,于不经意间,忽有一个小小发现:按节气,已届惊蛰一候,而一些乔木与灌木的枝上,还有一些去年的果实存留,有的摇摇欲坠,有的不动声色,有的安之若素,到底怎么啦!是懒散习性,是恋旧情怀,还是生存策略?
先在一块坡地上,碰见无患子、苦楝和银杏,它们虽分属不同的科属,但果实的外层都有一层粘糊糊的果肉。无患子的果肉黄澄澄半透明,去掉果肉就是黑亮的种子,日本人拿它代替铜钱,做儿童玩具毽子的基部坠子;苦楝的果肉能防手皴;银杏果肉经雨后,有异味,淘洗干净后,才称为白果。经历秋风、冬风、春风三个冲击波,它们的果实,大多摇落江潭,现在算是稀如晨星了。
坡下是一小块疏林,总共有三四棵高矮不等的盐肤木,众多褐色小果实,结成一串长穗,沉甸甸地缀在枝条顶端,细看果实表面,有一层白色物质,抠一点放到嘴里,能尝出梅干的味道。
疏林外有一排紫薇与三丛紫荆,显然是作为景观树栽种的。紫薇的球形蒴果,完全变成黑褐色了,室背开裂,也许有翼的种子大多远走高飞了,但蒴果不为所动,远远望去,枝头全是黑点;紫荆的豆荚,排列有序,枝上挂,茎上也桂,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合欢也是豆科,豆荚在枝上的排列,就没那么讲究了。然而,坚持到底的精神,一点也不比紫荆逊色。
紫藤的豆荚壳木质化了,外面有一层深黄绒毛,紫藤果荚的口风紧,春风春雨都撬不开,我只好用手掰,啪嗒一声,弹出来的是圆盘状的坚硬种子。
栾树的红灯笼果早已褪色,但还有一些高挂着,不肯隐退。
秤锤模样的蒴果,是秤锤树的logo,挂在枝上,走近一看,哇噻,那么多的小秤锤啊!
与桑树并列指代父母之邦的梓树,因为果实似豇豆角,故有豆角树之称。身为乔木,果实自然高高在上,只是部分果实已经裂开,露出带绒毛的种子,那些种子或许正在吟咏: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桂花树并非普遍结果,仅有雄花的桂树,不育;雌雄同株的桂树,才结籽。诗人喜用“桂子”指代桂花树,所谓“三千桂子,十里荷花”,说的就是杭州。桂子长椭圆形,绿色,表皮有麻点,熟透了,变黑。看见两个孩子各采了一捧桂子,他俩是当场玩抑或带回去?没关系,反正都是义务为桂树传播后代。
蜡梅的花正由盛而衰,而去年结出的果实,却不介意花果同枝,摆出淡定的姿态,正所谓花开花落两由之。
悬铃木是法梧的本名,球形果实准确的说法,是头状果序。一粒圆球内,有无数小坚果,坚果间有黄色绒毛。绒毛会引起人们呼吸不适,现在,经生物工程改造,球形果序即使有绒毛,也早就学会温良恭俭让了吧。
丛生的木芙蓉叶片尽落,只剩下一丛光溜溜的茎,酷似棉铃的蒴果,挂在每根茎的上端,果柄木质化了,我试着把蒴果从果柄上摘下来,果柄折断了,蒴果却不肯与果柄分开,真不知道木芙蓉的蒴果,准备在枝上呆多久?
还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遇见几种依然挂果的树木,然而天色渐暗,小雨渐起,便赶忙用手机搜索附近公交站方位。上车前,总觉得遗落了什么,及至落座,车子一晃,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大“橘”字。这“橘”字让我忆起城西北的刘庄,忆起庄内那棵橘树,去年的雪天到过那里,雪是那么白,橘是那么红,像是在风雪点亮无数盏小橘灯。今天去不成了。一回到家里,就在纸上写下:残雪压枝犹有橘。料想一千多年前的欧阳修,也是草木爱好者吧,不然,怎么会留意到残雪压枝,枝上还挂满去年的橘子呢?
我也是个草木爱好者。我喜欢普天下所有草木的新芽、嫩枝、绿叶、花蕾、花蕊、萼片,喜欢老树的皮与新竹的箨,喜欢归了仓的种子与挂在枝头的果实,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不需要理由,就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