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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家禽朋友”
□合肥 艾科
  
  王红/摄

  父亲独居乡下多年,那天,我欲接他进城小住时,他在电话里冷冰冰地告诉我,家里养了20只鸡、15只鸭和6只鹅,走不开。我听后火冒三丈,斥其有福不享,非要自讨苦吃。数月之后,父亲让我回老家品尝生鲜禽蛋,我恰好借机检验一下他喂养家禽的成果,若成果累累另当别论,否则我就逼他卖掉家禽,随我进城颐养天年。
  我甫一到家,父亲就像接待外宾似的带我参观他的“家禽工厂”。数十只家禽被齐墙高的渔网围拢起来,网内分别建有鸡笼、鸭圈与鹅舍。父亲饶有兴致地介绍哪只公鸡最“大男子主义”、哪几只母鸭最爱下蛋、6只大鹅遇见生人如何引吭高歌,以及这些家禽每天需要投喂多少粮食、至今收了多少禽蛋,等等。虽然父亲对饲养家禽如数家珍,但是我却毫无兴趣。令我瞠目结舌的,是介于鸭圈与鹅舍之间的“水利工程”——人工开挖的微型池塘。为了给家禽营造一方山清水秀之地,保障水源供应充足,父亲使用铁锹生生挖出了一个小型“水库”,每天都向里面蓄水。看到此情此景,我羡慕父亲对于喂养家禽的痴迷,又担心他会过于劳累,接他进城他又推却,难道在他心里,饲喂家禽胜于亲人团聚?
  带着不解参观完“家禽工厂”后,父亲又把我拉到厢房屋里展示他的劳动成果。截至此时此刻,父亲已经攒了满满一箱新鲜鸡蛋,那些鸡蛋肚大腰圆,宛若一枚枚巨型玛瑙。我戏谑父亲说:“鸡蛋倒是收获颇丰,鸭蛋鹅蛋为何颗粒无收?”父亲听出了嘲讽之意,先是笑着白我一眼,随后弯腰掀开一个粗陶坛罐的圆盖,朝我摆摆手:“你来看!”我走近一看,坛罐里面码满了青皮鸭蛋和拳头大小的鹅蛋。父亲颇为骄傲地说:“禽蛋已经备好,想吃多少吃多少,你返城时多带一些。”看着丰硕的劳动成果和父亲脸上洋溢的欢笑,我开始动摇接他进城的决心。
  晌午时分,父亲磨刀霍霍,宰了一对鸡鸭,并用土灶铁锅给我做了一顿美餐,让我尝尝自家喂的溜达鸡、生态鸭,是不是比大饭店里做得更美味。我吃了一口,唇齿盈香,那香味与城市星级饭店专业厨师做的美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敞开肚皮,几乎将满桌菜肴“一扫光”。
  吃罢午饭午休过后,父亲舀了一瓢陈年小麦喂过鸡、拌好一盆豆饼麦麸喂过鹅、向小型“水库”里蓄过水后,又要扛着铁耙去田野刨挖蚯蚓喂鸭。见他马不停蹄地劳作,我再度心生接他进城享福的念头。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人食五谷杂粮尚需偶尔加餐补充营养,家禽同样如此。蚯蚓之于鸭群,犹如鲍鱼之于人类。你不要总是认为干活就是受苦遭罪,而要懂得劳动的快乐。”我眉毛一挑质问道:“累得满头大汗,快乐从何而来?”父亲振振有词:“强身健体、愉悦身心还不够吗?世上万千事,劳动最光荣,况且千金难买我乐意呀!”我相信父亲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他早已用滚烫的鲜血把劳动染成了生命的图腾,也把喂养的家禽当成了生活中的知心朋友。
  刨来半桶蚯蚓后,父亲一边给鸭群投喂一边喃喃自语。细听之下,父亲对鸭群念叨的是对于去世多年的妻子的思念,以及坚持独居乡下劳作而不被后辈理解的委屈。听过之后我不禁汗颜,原来父亲并不是个永远的乐天派,他也有心情沮丧的一面,他在生活中遇到的很多不便与人诉说的心事,都可以不折不扣地“唠叨”给他的家禽朋友听。有这些不会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的家禽朋友相伴,父亲生活中的所有疙瘩全被一一解开。此刻我才明白父亲不愿进城的缘由,原来,家禽有时也是可以相互取暖的“家庭成员”,也是贴心听众,它们仅仅通过聆听,便能为主人分忧解愁。这一点,生而为人,我自愧弗如。
  尊重老人意愿、彼此互留空间,生活适时陪伴、心灵给予温暖,遇到分歧换位思考、需要帮助及时出现,或许才是消弭代际鸿沟的应有之道。“住在同一屋檐下”并非幸福的充分必要条件,家人相处真正的融洽,不是为了满足一方的一己之愿,而让另一方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