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拾级而上,再向东拐五十步,有一株树龄在百年以上的槐花树,老刘师傅的铁匠铺就坐落在槐花树的下面。这里曾是我童年的天堂,尤其是冬天,每天早晨我从家里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搓着小手直奔老刘师傅的铁匠铺,在那里一呆就是大半天。
随着风箱的一呼一吸,炉火旺得通红,不时喷出的火焰照亮了黝黑的屋顶,半空悬挂的吊罐在呼呼地冒着热气,而炉里的铁件则被烧得红中透白。老刘师傅熟练地从炉膛中抽出一件烧得白热的铁件,麻利地搁在独角兽形的铁砧上,顺手拿起小锤用力地敲击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徒弟心领神会地举起大锤,使劲地落在老刘师傅先前的敲点上,铁砧周围立即溅出一束束缤纷的火花。师徒俩人时快时慢,时轻时重,这时铁件颜色也从先前的红中透白,转为绯红,转为暗红,再转为铁青,农具的模样也看出来了,这是在打一把锄头。这个过程是力与力的叮当较量,是人与人的默契配合,像一幅画赏心悦目,像一首诗隽永深长。
不过也有不可思议的地方,淬火的工序最是不忍卒看的,尤其是锻打的铁件插入水中的一瞬间,那嗤嗤的声音总是扣人心弦,那升腾的青烟使我凉从骨生。所以每次老刘师傅的小锤刚一歇下,我要么撒开脚丫,赶紧跑出铺子;要么两眼紧闭,再用双手将耳朵塞紧。老刘师傅显然知道我的“软肋”,淬火时总是稍作停顿,等到我的双眼微微睁开,他才猛地将那铁件插入石槽的水里,吓得我是心惊肉跳,他和他的徒弟则乐得哈哈大笑。
我嗔怪过老刘师傅,甚至有两天没有踏进铁匠铺一步,可是那块“磁场”的吸引力太强了,第三天的清晨我又不由自主地挪着步子迈了进去。这次,老刘师傅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可不要小瞧淬火这道工序,这是打铁人必须高度重视的环节,你看,刚才如此柔软的铁件,在经历了极其短暂的痛苦之后,霎时变得坚硬和刚强;更要记住的是,淬火的火候极为重要,把握不好就会变酥变脆,用起来容易发生崩裂,这叫“崩钢”;淬火的用水也有讲究,必须清澈,水一弄脏,淬火后钢铁的硬度和韧度就会大打折扣……老刘师傅的话语使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再仔细地端详那淬火的过程,驽钝的我猛然顿悟:那嗤嗤的声音是再生的呐喊,那升腾的青烟是生命的涅槃!
其实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需要“淬火”的方面实在太多:学业经过勤奋的“淬火”,终会学有所成;阅历经过时间的“淬火”,可能丰富多彩;意志经过磨砺的“淬火”,想必坚强刚毅;婚姻经过坦诚的“淬火”,一定固若金汤……“淬火”的过程原来就是追求完美的过程!——这种“美”,是对生活的一种阐释,是对生命的一回历练,是对精神的一次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