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就要落山了，山那边，芙蓉城里的人家又来电话，催促我们把猫仔送过去。他家把猫笼备好了，儿子眼巴巴在等小伙伴呢。
　　妻子下午一直没做别的事情，陪伴着那只就要“远嫁”的猫仔。这只攀爬能力特强的小猫仔出生有五十天了，能爬上纱门最顶端，冲我们“喵喵”叫几声，尔后从上面稳稳地回到地面。妻子拍摄了不少小猫咪们玩耍的视频，发在自己的视频号上。素未谋面的芙蓉城里的那户人家，一眼就相中了这只“黑猫警长”。
　　今年五月初，山间园子荷塘里的莲花还未开时，家里养的两只银渐层猫姐妹，相隔三天，先后生下十二只小猫咪。乳臭未干时，一只只像小水老鼠似的。妻子原本怕山间老鼠，才捉来这两只猫，镇镇那些老鼠们。谁知银渐层这种猫天性善良，不逮老鼠。说来也奇怪，自从它们进了家，老鼠便没了踪影；加之它们爱干净，早早晚晚在我们脚边绕来跑去的，给寂静的山间生活添了许多乐趣。
　　白妹先做了猫娘，待产中的黑妹探头探脑地看白妹如何照顾自己的猫娃们，像是在讨教什么似的。白妹露出从未见过的凶样子，不让黑妹靠近自己的猫娃们。我们以为，这两姐妹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会不会因为护娃心切，争吵打起来呀。黑妹当了猫娘后，两窝小猫咪不只是我们分不清，连它们的猫娘也分不出彼此了。猫姐妹俩喂奶时，任凭猫儿自动偎依过来喝奶，丝毫没有生分。这些猫娃，以后怕也分不出谁是亲娘，谁是姨娘了。十几张小嘴巴吮吸着两只初为猫娘的奶，我们看着都心疼，天天去集市上买鱼或肉，回来炖鱼汤、肉汤，服侍这对猫姐妹“坐月子”。
　　有一天早晨，我来看猫时，发生了一幕惨剧：就要临产的四眼狗咬死了两只小猫咪。我与妻子心疼至极，责怪自己疏忽了，以为自家猫狗熟悉，谁知做出这般残忍的事情来了。那天，妻子从网上购买的猫笼到了，她默不作声地按图纸安装猫笼子，让猫姐妹与猫娃们有个安全居所；她还裁剪缝纫了罩布，围在猫笼四周，增加它们的安全感。
　　我在园子里，找处僻静的地方，深挖一个坑，摘片芭蕉叶裹着两只小猫咪，把它们掩埋了。我们不忍心才来人世间几天的小生灵，离自己的猫娘与姐妹兄弟们太遥远。这个园子，我们居住有六七个春秋了。我们约定俗成似的，凡是小生命，哪怕是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虫儿，若是伤逝在园子内，我们就埋在园子里。若是我们收养的小动物死在园子外，便择处干净的地方，埋了它们。我们与之皆暂寄于天地间，走个过场尔。一处生地，有过生与死，便添了人世间的烟气与沧桑。
　　五月下旬的一天中午，我们家去年腊月寒冬里收养的乳狗小龙，在园子外被车撞死了。我闻讯赶到现场，给小生灵收殓。那天，小龙的亲姐妹大龙陪我在烈日下行走，引领我找到一处它与小龙经常去玩的山岗，那里正盛开着黄色的野花。我挖了一个坑，将小龙掩埋了，让它安息于此。那天回来，于悲情中写了篇《烈日下，我独自在荒野间操办了一场葬礼》的文章，纪念可怜的小龙。我与妻子商定，待来年春雨中，从我们的园子里移植几株枇杷树去小龙安息的那片山岗栽上。或许，枇杷树上开出的某一朵花叶上，就附着小龙的精灵，它可能望见我们，我们也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山里生活单调，以前逢狗生娃，都由我接生、喂养，月子里的狗娘撒娇，非我喂食才肯吃。妻子笑曰：“一定是你前世亏欠过的情人，这辈子找你来了。”遇到这类话题，我埋头照顾狗崽崽们，装聋作哑不接话，谨访上当。
　　这次，白妹、黑妹给家里添了十张嘴，妻子天天换猫砂，当“铲屎官”，忙得晕头转向。闲时，她细数我们现在开饭有三十多张嘴——我们两张嘴，十二只猫，八条大狗，五只小狗崽，还有池塘里的五只野鸭子。妻子忙累了，便叹气说：“原来我以为这辈子栽在你手里，现在才知道，是被这些小东西打败了。”我有些心疼，也不好多言语，心里嘀咕着：“我这余生不也是砸在你手里，陪你照顾这些小东西吗？”
　　或许，上天让我们的生命旅程拐了个弯，转山转水，转到青山之阳的九华山下来，照顾这些小生灵；它们也以最美的样子，陪伴我们行走于四季风雨，庇护我们平安喜乐呢。
　　天气将晚，我捉这只机灵的“黑猫警长”时，妻子抢过去，抱在自己怀里，抚摸它，叮嘱它：到了人家那要好好吃饭，我们会经常去看你的。两只猫妈妈，也觉察出离别的时刻来了，一起跳上桌子，与小猫耳鬓厮磨，要有多不舍，就有多不舍。我们抱着“黑猫警长”上车时，两个猫妈妈也跳上车；待我们要关车门时，两个猫妈妈蹿下车跑了。白妹停在栅栏上回望，我们把它抱上车，它一路警觉地看着自己的猫娃，像极了周迅演的《画皮》电影末尾的那只白狐。
　　这只白狐般的精灵，化身为猫来到我们家，是我们彼此的缘分。可是，它哪里知道，我们送它的猫仔去山那边的城里人家，还要带它去芙蓉城的宠物店做绝育手术。白妹，你会不会责怪我们心狠？你们生得动，我们养不动了。若是怪罪，在你们猫国的“史记”里也记上我一笔罪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