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踱步,照例来看一棵枇杷树,不算挺拔的躯干撑起浓密的树冠,静伫在鸡圈旁。出身平凡,相貌平凡,却给我心头的暖。
九年前,我走进一座小院。渐渐,与这里的人和物都熟稔起来。
岳母家的小院有几株果树,桃、李,还有枇杷。李树结的果,红里透紫,甘甜爽口;桃子也凑合,甜里带酸,虽比不上水果超市售卖的好吃,也能入口;唯独这枇杷,我从没尝过一口。枇杷果的外表呈浅浅的黄,瞅一眼就觉得不甜。果子从枝叶下露头到熟透掉下来,果肉白煞煞的,远不如三潭枇杷那么诱人。
歙县的三潭枇杷远近闻名。皮薄、肉厚、汁甜、水多,清香爽口,营养丰富,素有“天上王母蟠桃,世上三潭枇杷”的美誉。到了采摘季,新安江山水画廊两侧,满山遍野的枇杷果宛如一盏盏红黄灯笼,成群结串缀满了枝头,蔚为壮观。成熟的果实浑圆饱满,黄里透红,轻轻一捏,甘甜的果汁迸溅出来;吮吸一口,啧啧叹服。
三潭枇杷上市后,我都要饱食一顿,兴致来时,还会去产地体验自驾采摘之乐,我怎么可能会对眼前的“白枇杷”有欲望呢?
枇杷树把一多半的枝叶都伸进了鸡圈,枇杷果孤独地长大,落下。一开始,引得公鸡、母鸡、鸡仔竞相争夺;落得多了,鸡也吃腻了,枇杷自生自灭。鸡圈里果肉炸裂,果核四散,被鸡踩得一片狼藉,没人多瞧一眼。
2022年初夏,小城风雨欲来。吃完中饭正要回家,岳母递过来一袋枇杷,“我看今年的果比往年大,就摘了些,好吃就吃,不好吃就扔。”我勉强接下,果子大,就会好吃些吗?
当晚,小城静默,我着急忙慌地抢购了一些生活物资,却忘了买水果。过了几日,家里的水果断顿,妻子赶紧在线上订了个西瓜。期盼的西瓜受了伤,软软塌塌,失水严重,口感自然不如人意,妻子不敢再买。只是水果是妻子的命根,比饭还重要,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我们无计可施之际,小儿将那袋枇杷翻了出来。这是无奈的选择,凑合着吃吧,总比没有强。“白枇杷”比三潭枇杷个头略小——尽管岳母已经挑选了最大个的。剥开果皮,口齿就已生津;硬着头皮咬上一口,虽酸,但也有甜,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难吃。三潭枇杷的可望不可即彻底断了我的念想,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我渐渐接受了“白枇杷”。每天几颗既是消遣,也是陪伴,“白枇杷”的味道越来越好,竟相看两不厌了。
风雨过后,袋子也空了。回到小院,我惊讶地发现,枇杷树上的果子都没了;鸡圈里也不见果核,没吃到枇杷的鸡精神气都差了些,胸也不挺,头也不昂。“这些日子,多亏了这些果子,我和你爸每天摘一点,当作水果。村里的人都来摘,说今年的果好吃,以前呐,请他们都不来。”岳母话里眼里都是对枇杷树的赞扬和喜爱。我明白了,是“白枇杷”奉献了自己,接济了大家,一起挺过了艰难的日子。
我眯起眼,用识花软件对着枇杷叶。“这到底是什么枇杷?”妻子走了过来。是的,该给它找找名了。在我心里,它不再是以前的那棵“白枇杷”,它是一棵有贡献的枇杷,更是一棵有境界的枇杷。但我还是愿意称它“白枇杷”,这个“白”,不再有蔑视的意味。
日日相见,月月相伴,情愫渐长。在风起间,看它的叶长叶落,枝摇枝舞;在月升时,读它的盈盈暗香,熠熠流辉。恍如故人的身影拂过心底的湖面,衣袂飘飘,觳纹漾漾。
一日,日头发狂,暴晒万物。我竟瞧见,枇杷树竭力地伸展着树冠,形如一柄巨伞遮盖了几乎整个鸡圈。气势汹汹的阳光被茂盛的枇杷叶挤到了缝隙间,没有脾气地溜到鸡背上,轻轻地摇晃,和煦恬静。鸡安详地睡着,一道白影,潜入了它们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