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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香樟
□子薇
 喜欢一个人走路,上班下班,家与班车的那一段;也或者平常无事时,漫无目的地走,在林荫道上,在花香草香四溢的地方。只是,我不像很多以健身为目的的人们那样走得风驰电掣。休息日,预报总说有雨,却一直没有落下来,家里显得闷热,于是,出门走。
  细碎的香樟花落了一地,橙红色的,浓郁的香芬缭绕于鼻端。香樟树的花,开得热情洋溢,细碎的花瓣里,潜藏着直逼天际的爆发力,扑鼻的香芬,在半空中,滚滚的波涛一般,远天远地地飘散着。走至近前,贫寒惯了的鼻子一时消受不起,在如巨浪般席卷而来的香气里,打起了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喷嚏。
  幽微若碎米的香樟花,从高高挺立的枝头飘落下来时,宛如一首首飘逸的小令,又似一咏三叹的现代诗行,或者,是一位曼妙的女子手执古琴边弹边唱——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
  在呵气成冰的冬天,在朔风凛冽的寒意里,每一个人都似一株昂首挺立的树,暗中使力,在尘世间飞扬——来自身体上的,来自内心世界的,来自精神与灵魂的高度的,以一副一副能够被看见或者看不见的姿态。
  香樟树的香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带着呼啸的意味,直逼人心,有着一种极为强势的入侵者的霸气,狂飙迭起,那其实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精神——在春天,它不与娇媚的鲜花争;在夏天,它不与丰硕的瓜果争;在秋天,它不与雍容华贵的银杏争。它一直屏气凝神地修炼自己,把香芬一点一点地收敛集聚于体内,努力地保持着蓬勃的生命力;及至严寒的冬天,从一场雪里跋涉过来的香樟树,方从枯寂的万物中华丽丽地脱颖而出,汪洋恣肆,香播千里,其气场更是飞扬到了一个比平日更高的高度,仿佛要冲入云霄了。
  深冬的香樟,不仅香气馥郁,还相当的好看。于万千绿叶丛中,间或跳出一片红叶,那叶片的红,很是浓郁,是多年前活跃在戏台上的角儿,长时寂寞,却是心有不甘,偶尔被邀请客串一回,把脸抹了又抹,把眉描了又描,把唇涂了又涂,郑重其事,心存对舞台的敬畏,也心存对于曾经烈火烹油的艺术生涯执着的怀念——这般的虔诚执着以及对于艺术的敬畏之心,这般对于美好过往的深切怀念之情,让人心有戚戚,也让人油然而生尊重之心。
  一夜风雨,满地落叶。落叶多是赭红色,那是来自香樟的,香樟的香芬,终年不散。赭红色的落叶铺满碧绿的草坪,仿佛我们精心伺弄的布艺,其实,比我们的布艺要美上很多倍。我喜欢久久地伫立窗前,凝神注视着一片一片的叶子,从树梢上飘落下来,小小仙子一般,娟秀的,轻盈的,空灵的。
  眼神一直拙劣,很多树以及花草,多次见过,依然不大能分辨得清楚明白。那年仲秋,在乌镇西栅,一路上,林荫繁茂,清香四溢。香樟树,倪劲松先生说时,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我说,好羡慕你,认得那么多花草树木。他声言自己当初毕业于农校,于他,这个不算啥,看花草树木,只注意看叶片,犹如识人看眼眸,比如香樟的叶片,其边缘呈波浪形。说着,他拽下一片香樟叶,我置于掌心细看,从此,我把香樟牢牢地记在心底。一年四季,无论行走于江南江北,我惊喜地发现,香樟树是很多城市当仁不让的行道树首选。
  家里曾有两只樟木衣箱,新世纪之初搬进新居时,感觉它们与全新家具不搭调,毫不犹豫地送给了楼下做油炸腰子饼的女人,她欣然接受,且善意地说,樟木箱好,什么衣服放进去都安全,防虫防蛀,防霉防潮。而今,人过中年,面对一屋子的新式家具,竟时常怀念那一对樟木箱,心生惆怅。樟脑丸、樟脑球等,以樟木为原料,精制而成,是衣物、书籍等长时保养不可或缺的物什。那些年,行走在芜湖老城街巷,不时听到粗糙的喇叭声传过来:“樟脑丸,上海卫生樟脑丸,樟脑丸是保护衣服的,蟑螂药是消灭灶蚂子的。”搬到城东新城区后,在很多个不能入眠的夜晚,这样的声音,不请自来地,于耳畔神奇地清晰响起,格外的亲切,让人迷离。犹记得,住北京路住青山街时,若是在午后,又恰巧,那充满尘世烟火的叫卖樟脑丸的粗糙喇叭声停在一地不愿离去,和着树上声嘶力竭的蝉鸣声,直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于不知不觉间送入梦乡。
  香樟树的芬芳,不只在今天以及明天,还有让人憧憬的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