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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椒红似火
□凌泽泉
  小区南面的河畔,有大片大片的菜地。居于闹市里的我,一有闲暇,便爱去那儿看看滴翠的菜苗,看看挂在枝头毛茸茸的果实,顺便也校正一下头脑中经常模糊的节气。
  我尤为喜爱秋日的菜地,远远看去,一畦畦火红的辣椒,分明是镶嵌在秋天衣襟上的一串串宝石,闪着夺目的红光,在斑斓的秋色里成了容光焕发的主角。
  置身于似火的秋椒地,谁的目光不被火红的辣椒牵引?谁的脚步不被辣椒的火红羁绊?这厢,一株株低矮的辣椒秧,一丛丛青碧的枝叶间,一只只周身通红的辣椒垂挂在枝下,就像刚换上新衣的少女,露出了点点局促不安;那厢,一簇簇红椒很是张扬,仰着脸,尖尖的羊角辫直刺苍穹。秋阳下的它们,将一身的火红凌驾于青枝碧叶之上,红就红得热烈,红就红得坦荡,红就红得光芒万丈。
  我曾细细观察过辣椒籽的模样,一二十粒扁瘪的小圆籽儿叠加在一起,方有米粒样的身材。如此小巧的单薄籽儿,哪怕是一阵微弱的风,也能将它们卷走;哪怕是几滴细密的雨,也会把它们的周身打湿;甚至于几声轻轻的虫鸣,也会吓着它们。
  我曾目睹过母亲收藏辣椒籽的过程。先将一粒粒辣椒籽摊在竹筛里晒干,然后裹在一只小巧的布袋里,挂到泥墙上。我曾担心这些籽能否挺过寒风肆虐的隆冬,甚至怀疑它们能否承载发芽抽枝开花孕实的使命,母亲却信心满满地说,来年春天,每一粒籽就是一棵辣椒苗。
  春风开犁,母亲耘平了一块窄地,施足农家肥后,从兜里掏出那只小布袋,将辣椒籽倒入掌心,然后略略松开指缝,一粒粒辣椒籽趁机从指缝间溜下,滑进松软肥沃的泥土。辣椒籽一触到泥土,就像安泰的双脚落到大地一样,身上顿时产生一股神奇的力量,也迅速唤醒了沉睡一冬的记忆。不几日,胚芽抖落掉头顶上的细土,首先探出头来;又过几日,竟伸出细嫩的胳膊;再历经几夜的春露,三两片略带腼腆的细叶便舒展开来。一场细雨淅沥飘过,眉清目秀的辣椒苗便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齐刷刷地站满了狭小的地头。
  春天向来是辣椒秧伸胳膊踢腿的好时节。半月后,我再次赶去,却惊见一棵棵小苗已长成少年的模样,那一蓬蓬青枝绿叶更是意气风发。它们,从春雷的炸响中收纳了壮怀激烈,从春雨的缠绵中吸纳了绵绵情愫,从春风的柔和中收揽了不尽温暖。当夏日的闪电擦亮了它们的眼睛,骤响的炸雷一瞬间揿动了它们身体里的开关,繁枝茂叶间,一朵朵碎米似的花蕾便抿嘴窃笑,热热的阳光迫不及待地给它们罩上了一件件透明的绿衣。
  一夜夏露,吹开了首批细碎的乳花,这一遭小花,只在枝头张望了几日,便关起了一扇扇单薄的小门,挂起了一枚枚小指甲般大的青果。几乎就在同时,另一批乳花也匆匆赶到枝头放哨站岗。越是酷暑难当,那细碎的花儿越是抢着来到枝头,忙着给小小的菜地呈上一份生动;越是电闪雷鸣、蝉声聒噪,枝叶间越是会多多垂下一枚枚青果。
  夏日蓬勃的青椒地,或许只是一场预演,抑或是一场酝酿、一场铺垫,为的是在删繁就简的秋天,让一枚枚青椒披上火红的外衣,庄重地跻身斑斓的秋色里,然后热情地向每一束金黄的稻穗、每一秆摇铃的豆荚、每一队掠过头顶的大雁,送去祝福送去问候。
  一粒瘦扁的辣椒籽,成长为一株枝繁叶茂的辣椒秧,给春增绿、给夏提温,再经秋风秋霜一淬,便燃成一团火,展示出自己生命的芳华。
  一只只红椒翘首在枝头,被人们兴高采烈地摘回家,有的被连成一串串,高高地挂在房檐下;有的被剁得细碎,封在透明玻璃罐中;有的被盛放在圆圆的簸箕里,架到围墙上晾晒。饭桌上,总是少不了红椒,清炒藕片中有它的身影,素炒茭白里有它的陪伴,红烧牛肉中有它的助力,羊肉火锅里有它的功劳……寒风凛冽的隆冬,是舌尖上的红椒,让人们爱泪横流;是沐雨含霜的红椒,让人们心中燃火。
  我喜欢去秋日的菜地,和一畦畦红椒亲切相逢。我寡淡的味蕾需要烈性的辣椒去唤醒,我贫血的眼眸需要辣椒的火红点燃,我静若止水的心房更需要燃烧的辣椒去激荡。
  走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步入四平八稳的中年,总有一种老成持重让我们的血脉不再偾张,让我们的心海波澜不惊,好想在我的耳际再响一声春雷,好想在我的心中再擂一通战鼓。就在与一地红椒邂逅之时,我仿佛看到尖尖的辣椒身上有卷地的云霞悄然飘过,我似乎听到轰隆的雷声从红红的辣椒尖上快速滚过。
  就让我们在心头挂一串秋天的红椒吧,慵懒时,用它炸一声惊雷;懈怠时,用它敲响震天的战鼓。
  人生的秋天,我们也要像辣椒一样,高高地举起一树一树的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