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客是大别山区的习俗,山道弯弯,一会上一会下,走个亲访个友的往往都是大半天,必须把客人留下来吃个饭才行。
有次爷爷病了,父亲请来了赤脚医生梅医生。梅医生在霍山淠河湾一带鬼使神差地瞧好了几个疑难杂症,大家都称他为“梅神仙”。那时我们小孩都怕穿着白大褂的梅神仙,总感觉梅神仙开的药特别苦,打起针来特别痛,所以我们见着梅神仙都绕着走。
那天,我一直在门口盘算着到底留不留梅神仙呢?留,我怕他,不留又有点舍不得——毕竟客人来了我也可以解个馋痨。最后决定还是留,因为生病的是爷爷,打针吃药的也是爷爷,而对我来说至少吃的菜油水厚点。
于是,我在门口又玩起了烟盒纸牌,随时待命准备留客,双眼一直盯着我家大门,担心自己的疏忽没能留住梅神仙。
梅神仙看完爷爷的病,背起药箱说去下一家,我听闻后想去抱住梅神仙,但又感觉抱住梅神仙还是有点胆怯的。于是,我快步跑到大门边,从门外把大门铰链扣了起来,任凭梅神仙在里面怎么拍打,我就是不开。梅神仙最终被我留下来了。
母亲照例打开立柜,但立马又关了起来,她想起抽屉里已没了鸡蛋,因为母鸡早已在奶奶生病时就杀了做了补品。母亲又想起母鸡虽然不在了,但鸡胗还在,鸡胗皮是一味中药,被母亲拿去换了一袋牙膏,鸡胗则被母亲腌制起来了,晾在厨房的窗台上。
咸鸡胗是农家一道风味特别的菜肴,放在饭头上蒸非常香,特别的下酒下饭,就连那沾染了咸鸡胗香味的米饭和锅巴也让人垂涎欲滴。
母亲在饭头上蒸咸鸡胗的香气弥漫了所有房间,我一闻到这个香气就会啧着嘴巴,咽着口水。
鸡蛋大的咸鸡胗被母亲切成了薄薄的16片,摆在盘子里像一朵盛开的荷花。梅神仙坐一席,父亲坐上席,我和母亲则在厨房里吃饭。
可能是我实心实意地留他吃饭,那天梅神仙非要让我去桌上坐不可,父亲没有言语,我知道那是默许。
我坐在下席,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虽然小孩的筷子是不可伸到菜碗里夹菜的,但我心想父亲或梅神仙总会夹一到两块鸡胗给我的。我时不时地拿眼角瞅鸡胗,父亲说他牙不好,始终没有夹鸡胗,只有梅神仙的筷子一次次地伸向了“荷花”,不一会,那“荷花”便凋谢了。
我埋着头,看着自己的饭碗,心里盘算着那“花瓣”何时能落到我的碗中,心想着,这第一片花瓣是父亲夹给我的还是梅神仙夹给我的呢?最后我笃信是梅神仙夹给我的,因为父亲没反对我上桌坐就已经开恩了,而梅神仙却是欠我人情的。我慢慢地扒饭,嘴里嚼着却吞不下,因为我一直在等一片属于我的“花瓣”。
过了很长时间,“花瓣”也没落到我碗,父亲却对我下了最后通牒:一小碗饭怎么还在扒拉?我知道我等不来那一片“花瓣”了,便三扒两咽地把带着鸡胗香味的饭吃了。
可能是鸡胗太硬,也可能是梅神仙牙齿不是太好的缘故,碟中还剩8瓣,心中暗自窃喜,属于我的鸡胗还在呢。
这时,梅神仙一边用筷子把剩下的鸡胗划拉到一起,一扫而空,一边对着我说:我明天上午还要来给你爷爷打针哩。
看着梅神仙,我心中有点五味杂陈,但我知道,明天上午我可以在门口认认真真地玩烟盒纸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