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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有兰
□胡建华
  室有兰,已三载。小小一盆,置于靠近阳台的房门前。说是“一盆”,实则只十来片叶,且形貌甚陋:立一半,倒一半。每每看着那倒伏萎黄的叶片,我总以为它命不久矣,故并不上心,偶尔想起,方让它“饱饮”一顿。然,几度酷暑寒雨之后,其叶仍不乏葱青。今春,更见新叶初绽,俨然有兰叶春葳蕤之势。
  数了数,新叶也只三四片,皆长在立着的那两根细茎上。短的不过小指,长的约摸半尺。那几片立着的老叶也高了两寸,叶尖颤悠悠地勾出浅浅的弧度,像一个个优雅的手势。就连一直倒在盆沿边的叶子也褪去了黯沉,隐隐透出青绿。这些天,每去阳台晾衣,目光屡屡被这绿意绊住。明媚的晨光里,那叶脉间像是有翡翠色的汁液在流淌,片片绿叶皆如透明而修长的碧玉,泛着莹莹的光泽。此际,这盆完全算不得茂盛的兰,着实是秀雅飘逸,卓然有态了。
  细细端详,其形虽简,其姿却丰,其气更静,果有“君子”神韵。忽忆昔年于绍兴兰亭边所见之兰草。彼时,“流觞曲水”并未引起我多少关注,毕竟那只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小河沟,且滴水也无。倒是兰亭周围一簇簇摇曳的兰草,令我眼前一亮,继而驻足凝神。那丛丛青绿,便如眼前这般清鲜。当时便想,千年前的会稽山边定然也生长着大片大片的兰草吧,那幢幢青影想必也曾闯入书圣的眼眸;当他抬腕挥毫、行云流水之际,兰之清芬亦必如影随形,而纸上那些飞白的空隙间,会不会也深藏着兰叶柔韧的弧度?
  正是那次绍兴之行,我对兰草产生了兴趣。后来见父亲养的两大盆兰长势奇佳,便嚷嚷着叫他分了一支给我。可有了兰,我也没用心养护,以致它活活萎了半边,没想到今春它却给了我意外的惊喜。凝望着盆中片片新生的兰叶,欢欣之余,更有敬意于心间奔涌。
  兰,一直是中国文人的精神图腾,爱之者甚众。两千多年前的那个春日,当那株深山幽兰映入孔子的眼帘时,他当即发出了“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的感叹,从此奠定了兰在中国文化中的“君子”形象。随后,屈原也在《离骚》里种下了九畹秋兰,日日“纫秋兰以为佩”,时时“结幽兰而延伫”。他用佩戴兰花、编结兰草的方式来寄托自己的高洁之志,足见兰之美好形象早已深植其心。郑板桥则以画兰明志。他笔下的兰花常生于荆棘乱石之中,劲挺俊逸,气度不凡。“岂是春风能酿得,曾经霜雪十分寒”,他为兰题写的诗句,也将兰之清雅坚韧尽述无遗。
  我的兰,自然算不上坚劲挺拔,但纤丽,秀雅,似娴静笃定的女子,同样亮人眼目。《红楼梦》里,曹公以“气质美如兰”来形容妙玉,其实并不妥。妙玉貌似超尘脱俗,对贾母和刘姥姥的态度却判若云泥:一边是热情奉迎,一边嫌弃到连那人站过的地都要用水清洗。如此“势利”之相,哪还有一星半点兰之高洁?窃以为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笔下的梅兰妮才是一株真正的乱世幽兰。她相貌普通,身形柔弱,但有着极其善良坚强的内心。斯佳丽起初对她颇为讨厌甚至嫉妒,她毫不以为意,处处维护斯佳丽。在亚特兰大的战火硝烟中,这个平时连只鸡都提不起来的纤弱女子,在刚生完孩子虚弱得连下床都因难的情况下,毅然拿着军刀赶来,只为了保护斯佳丽。面对受伤的战士,她忍着身体的不适,细致温柔地护理,甚至将自己的食物留给饥饿的士兵。对丈夫艾希礼,她又以母性的慈悲包容着他的精神孱弱。她像一株在岩缝间顽强生长的兰草,呈现出玉石般的坚韧质地,且由内到外都充盈着历经沧桑后的澄明。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梅兰妮始终保持着精神的超然与平静,恰似霜雪严寒中兀自挺立的幽兰,因根深而叶茂。
  忽有所悟,养兰如养心。得在黑暗中扎根,于无声处蕴香。终有一日,所有的坚持都会化作叶脉里静静流动的碧色,于某个鸟语花香的清晨,悄然绽放成崭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