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11版
发布日期:
搀扶着一起慢慢变老
□凌泽泉

  刘羽飞/摄 

  曾听外婆讲,父母成亲日,走到半路飘起鹅毛大雪,车轱辘陷进雪窝里,母亲的红盖头被风卷进了路边的水沟。父亲二话不说往下就跳,捡回的盖头上全是冰碴子,父亲的手指头冻得像胡萝卜,母亲解下红头绳给他包扎被冰块划下的伤口。后来这截褪了色的红头绳,成了他们粗布蚊帐挂钩上的绳扣。分家以后,养了一只老母鸡,每天早上,母亲碗头的那只雪白鸡蛋便是父亲煮好剥壳后放上去的。母亲一年要纳上十几双鞋垫,父亲的脚板总能感知到母亲手上的余温。
  后来我到城里工作,接二老进城的那半年,我感觉是最幸福的时光。母亲用花盆种小葱种青菜,父亲每天清晨五点半便起床,在厨房里忙着炕烧饼、煎鸡蛋,香气弥漫到楼道,引来邻居们的羡慕。让他们滋生回乡念头,是在一个暴雨之夜,睡不着的母亲跑到阳台上去看外面的瓢泼大雨,父亲拉着她回房时念叨:“等天晴了,咱们就回去修瓦顶。”我送他们上大巴时,母亲从包里取出外衣给父亲披上,说车上空调冷,怕他受凉。我目送着两个佝偻的身影上了客车,车开动了,我却久久挪不开步。
  我知道,像我父母亲这辈的人,他们的感情就像老屋顶上的瓦松,看似枯槁,根却死死扒着每一道瓦缝。“今生我们还没爱够,死后也要葬在一个山头。”而我们这代人,不是在追逐功名就是在追逐利禄,心也一天天变得粗粝起来,轻易就会忽视陪伴在身边的人。就像年少时那么酷爱唱歌的我,如今已麻木到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歌的心情。
  上周,回家的路上,马健涛的《搀扶》在车载音响里循环响起。等红灯时,我刷到了妻子的朋友圈,才知她牙疼得厉害。我找到一家超市,特地买上两盒秋月梨,好让她降降火。
  翌日清早,天降大雨,妻子举伞出门前去挤公交上班,我抄起车钥匙急忙下到车库,在小区门外追上了她,一把把她拉进车内,她说早上时间紧,你忙你的,坐车也方便,我说,从今以后,但凡雨天,我就开车送你。她望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为啥一下子变得如此殷勤。路上,我偷眼看了一下后视镜,她歪头打盹的侧影多像二十多年前她坐在公交车上补觉的模样。
  周日带她去湿地公园看芦苇,一只红蜻蜓立在苇叶上。她右手作钳状去捏蜻蜓尾巴时,我下意识地拉住她的后衣襟,这个动作让我们俩都怔住了。太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长到能裹住二十多年的时光。我想,余生,我笃定要与眼前的这个人搀扶着一起慢慢老去。
  马健涛唱“搀扶管它天不长地不久,别哭因为有我把你守”,我恍然觉得,婚姻不是年轻时幻想的烈火烹油,而是雨天记得为她撑伞,夜晚记得为她续上一杯热茶……如果说上辈人的爱情是瓦檐接住的春雨,我们这一代人的婚姻该是阳台上新栽的花草,不必惊艳春秋,只要彼此同枯共荣。
  前日收拾书房,翻出结婚证,端详着并肩相偎的照片许久,在用手帕轻轻擦拭时,我的眼前突然叠印出这些年来相依相伴的许多场景。
  楼下开满一树的石榴花,她喜欢这艳红的花,在她仰头看花时,这次我会用手替她挡一挡晃眼的阳光,就像母亲一出门,父亲就给她塞过一只盛满的水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