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楼下有一株栀子花树。
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它都是沉默的。临近端午,那株栀子花树,像是睡醒了似的,忽地从每个枝桠的顶端,冒出一个一个青绿色的花苞。气温一天天升高,花苞一天天长大。身体的膨胀,带来色彩的转变。绿色是生命母体的植物本色,白色才是它从稚嫩走向成熟的专属花色。一朵栀子花,由白色变成黄色。那抹黄,便是花谢的伏笔,有种曲终人散的终极意味。
每次路过那株栀子花树,我都会停下脚步,用目光仔仔细细地从那片密密匝匝的绿叶丛中试图搜寻一朵两朵,可结果往往是枉费心机。保洁大爷见状,对我说:“你想要栀子花,你得早上四五点钟来,树上一片白,可好看了。”据大爷说,每天来找栀子花的人络绎不绝,哪里轮得上姗姗来迟的我。一拨一拨的人来,谁也不想空手而归,连青色的花苞也不放过。我也不例外。
栀子花正享受着一年一度的高光时刻。人们对栀子花偏爱有加,并非栀子花多么与众不同。乡情的加持,让平凡的栀子花拥有了熠熠生辉的香气。在我的家乡,栀子花分为单栀子和双栀子。虽然香气并无二致,但从外形上来看,双栀子比单栀子更饱满,花瓣层次分明,有一种雍容华贵的即视感。
在所有的花香中,栀子花的香气里始终饱含着抚慰人心的治愈成分。那种甜而不腻的嗅觉感受,不浓烈,不张扬,符合它的乡土气质。特别是在我的童年,栀子花所具备的香气是寡淡乡村所稀缺的。它的出现,适时地填补了人们对草木气息以外的香气空白。
栀子花,仿佛一串香气扑鼻的形容词,装点着一个个农家小院,给房屋、家什、衣物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箔,忽隐忽现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那香气,深嗅一口,便可斩断心头千愁万绪,化干戈为玉帛,与世界握手言和。
我对栀子花情有独钟,大抵因为它曾实实在在装饰过我的童年。顺着童年记忆的隧道往前走,我仿佛看到一朵洁白如雪的栀子花,开在外婆脑后的粑粑头上,开在外婆蓝布大襟褂的盘扣上。栀子花的香气,氤氲在外婆半大小脚的脚印里,向时光深处走去。
有一天,我在路边看到一个老奶奶,梳着跟我外婆一样的粑粑头,守着一篮子的栀子花,五毛钱一支。看着老人家挂满风霜的脸,恍惚中觉得她是从我遥远的童年而来。
我的童年已去,但开在我童年的栀子花,香气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