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开了,在子夜。白得如纸,薄得也如纸。我蹲在花盆前,看着那花瓣一片片展开,分明是极慢的,却又觉得快。花心里吐出几丝黄蕊,颤巍巍地抖着,仿佛知道自己命不久长。唐人诗云:“昙花一现可倾城,谁人解语此中情。”花是开给夜看的,人却偏要掌灯来赏。灯下看花,花便显得更白,白得几乎透明。我疑心它随时会化去,伸手想摸,又缩了回来。指头刚触到花瓣边缘,那花竟真的抖了一下,落下两片来,飘在泥里,转眼就皱了。
瓷碗排在橱中,素白的底子,青花描着枝蔓。每日取用,必得两手捧住,轻拿轻放。一日饭后洗碗,那碗忽然从手中滑脱,在池底一磕,登时裂作两半。我捏着破碗,看断面闪着冷冷的光,竟比完整时更觉锋利。碗原先盛过滚汤,托过新米,如今只能盛一捧虚空了。
烟花铺的小贩支着摊子,红绿紫黄的纸筒排得齐整。买回一把,等到天黑,在院中点着。药线嗤嗤地烧上去,忽然“砰”的一响,天上便绽开一朵金菊,旋即散作千百点流星,拖着尾光坠下来。仰头看的人“啊”地惊叹,第二声还没出口,那光点早已熄灭,只剩一缕青烟,曲曲折折地升上去,混入夜色里了。
世间美物,多半是脆的。越是明亮,越容易碎;越是芬芳,越容易散。人们总想攥住什么,可指缝里漏下的,偏偏都是最好的。古人说“好物不坚牢”,诚然如此。可明知易逝,仍要爱它,大约正是因那短暂,才更显珍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