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姚和平先生著作《画说老芜湖》,如同被卷入一场时光的逆流:钢笔画里,被推土机碾过的老城砖瓦在纸上重新垒砌;镜头底下,连锁超市取代的酱坊前,一口口酱缸在清风里履行着各自的使命;淳良里21号,坐在靠椅上守望的老人的背影,让人禁不住感叹时光的行色匆匆……这部著作,是姚和平倾注心血的一场“记忆修复术”——以笔为针,以纸为线,在时间的废墟上缝合着芜湖行将消失的肌体和灵魂。
于无声处,书中钢笔画竟发出金石之声。线条被赋予了时间无法磨蚀的重量,在纸页上铸成一座座老芜湖的城池。姚和平用钢笔的刻痕,执拗对抗着现实推土机的无情碾压。每一缕线条皆在呼唤:看啊,此处曾屹立着一座城门;那里曾经蜿蜒着一条小巷;那个地方曾飘荡着一种味道。他笔下那些如今早已消隐的街巷,被钢笔一丝一缕重新描画出来:以艺术之名,召唤被现代化洪流卷走的旧日精魂,在纸页上为它们重塑血肉和筋骨。
当摄影镜头默默对准街头巷尾的人间烟火,便捕捉到了那正在消散的“芜湖之味”。镜头下,那些即将隐入历史帷幕的俚俗与生活场景,被瞬间定格为永恒。姚和平用镜头虔诚记录下一个个日常却饱含生命力的画面:老芜湖海关大钟的指针正在行走,南门湾各种竹木器物正在等待顾客光临,巷子里的各种手艺人正在凝神工作,火车轮渡处旅人正在前行……这岂非一种深情的挽留?留住了老芜湖的呼吸、体温与脉搏。
在“民间艺人”辑中,书页深处有一位民间纸艺手艺人陈敬华,他布满褶皱的双手,将已然消失的十里长街、寺码头、泗关街、老中山路,通过切、剪、折、卷、叠、粘等技法,创作出变化无穷的立体纸雕作品,让人观赏时,有如身临其境。文字之外,照片中老人手中未完成的艺术品,连同那专注而平静的神情,成了这份手艺最动人的墓志铭。这手艺与老人,不仅是书中篇章,更是对芜湖人精神深处某种独特色彩与温情的挽歌。姚和平不仅记录手艺,更是用文字与影像守护着一种即将逝去的心灵光色——那是机器轰鸣声里,人类双手创造的无可替代的温暖奇迹。
《画说老芜湖》以笔、镜与文字为舟楫,载着我们逆时间洪流而上。姚和平通过多维度记录,从空间、风俗到人的技艺,为芜湖构建起一座抵抗时间侵蚀的“记忆方舟”。
已逝的朱希和老先生曾这样赞叹姚和平的画作:“类似文学巨擘鲁迅的白描手法,更有漫画宗师丰子恺的遗风。”姚和平伏案描绘的,又岂止是芜湖一城?他笔尖之下,是整个乡土中国行将消逝的倒影。书中被描绘、已然熄灭的炸炒米的炉火,在纸页上依旧散发着余温——这微光映照的,是每一座城市深埋于尘土之下的灵魂内核。
掩卷之际,一个更宏大的叩问在寂静中回响:当我们在书中看见老芜湖时,是否正加速遗忘着身旁的故乡?所有的城市,都是书中的老芜湖;我们每个人,都应是执笔的姚和平。城市记忆的存续,不在于博物馆里僵冷的标本,而在于街头巷尾依旧鲜活的烟火,在于年轻一代是否愿意俯身拾起那些即将熄灭的手艺之火,成为新的守护者与传灯人。
在记忆的迷宫中,我们每个人都是守夜人。姚和平以笔为炬,不仅照亮了芜湖的旧影,也照见了所有容颜易逝的故乡——它们等待着被凝视、被讲述、被刻入一代又一代人的血脉和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