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吴平
1995夏天,我19岁,入铁路刚刚半年。结束了为期五个月的理论学习,我们被分配到合肥机务段不同火车司机的名下,开始了司炉实习。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出乘,计划是20点。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忐忑,头天晚上和当天的午休我一直没能睡好。
晚上19点不到,我跟着正副司机在值班室签了报单,上了一台蒸汽机车。站在逼仄的司机室一角,我懵懂地看着司机和副司机有条不紊地做着出发前的各种准备。犹豫中,我试着拿起地板上的棉丝,想帮着他们擦拭仪表盘,被司机大声喝住:今天是你的第一趟,啥活都不用干,你给我在路上记下沿途有几个车站就可以了。
随着低沉的一声汽笛长鸣,我们的蒸汽机车在夜色中开始缓缓前行。司机握着手把注视着前方,副司机不说话,低着头往火热的锅炉里有节奏地投煤,每每锅炉门打开,一股热浪便迎面扑来,灼得我脸上一阵火辣。
在不同的股道间来回调车,挂上了整整二十节货物车厢,一个半小时后,我们的列车才驶出合肥市区。此时已近22点,窗外一片漆黑,偶尔能见远处有三两灯光隐隐约约,像是遥远的星星。仲夏的夜风轻盈调皮,在原野上和我们一起肆意奔跑。
夜色深沉,晚风习习。才过了三四个车站,站立在司机后面的我便困意袭来,不停地捂着嘴巴,遮挡连天的哈欠。司机似是长了后眼,拍了拍他屁股旁边的小铁凳说,累了就坐会。
我和司机并排紧挨着坐。为了赶走我的困意,他找着话题和我闲谈;副司机挥汗铲煤,把帽檐扯到脑后,也不时地走到我们身边大声插上几句。
于是,他们知晓了我前一年被安师大和铁路招工同时录取的情况,也听出了我话语里有一丝选择铁路后的隐隐悔意。司机感慨地说,你不去念大学却来做个铁路工人的确太可惜啦,但既然来了,咱就安心地好好干。副司机也在一旁给我打气,大学你都能考上,开火车这点小活对你来说没啥难的。副司机说这话时,前方正是一处长大坡道,他弯腰投煤的频率明显加快,嘴里还在继续不停地说着什么,话语却被火车头那厚重的噗噗喘气声淹没在无边的夜色里。
吭哧吭哧,我们的火车顶着夜色,也顶着1995年夏夜的风一路前行。
又两个小时过去,列车终于抵达裕溪口。下了车,也许是累了,我们都没说话,昏黄的路灯拽着三个高高低低的身影,疲惫地往值班室前无声挪动。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安地对司机说,师傅,对不起,我忘了途中有几个车站了。司机先是一愣,随后大笑,搂住我的肩膀说,小伙子,没关系,今天是你的第一趟,你表现得已经很不错了。
签了报单出来,去公寓楼休息,司机在前面走,突然,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拉住我,说,你看天上的星星!
我疑惑地抬起头。此时,长江北岸的裕溪口天已微微亮,只见好多颗星星依然明亮地挂在天边。没有云,天幕深蓝,万里纯粹。
26年过去了,至今我仍能清楚地记得师傅那天对我说的那句带有哲理的话:天空就如心空,星星好比目标和理想——一个人只有心空干净纯粹了,他的目标和理想,才会晶莹明亮、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