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联考，去监考，被告知分配在一个特殊考场。有一位残疾考生，每场考试的时间按照文件规定，在原考试的时间上再延长30％，比如语文考试9点开考，11点30分结束，他要再放45分钟，12点15分结束。
　　第二天考试如期进行。我原以为我们三个监考老师只监考他一个残疾考生，实际上，他是和正常考生一起考的。
　　一直好奇谁是那位残疾考生？
　　作为监考员乙，我手持金属探测仪，在视频监控下的指定位置上对即将入场考试的考生依次检查是否携带违规物品，同时我也好奇地留心究竟谁是那个残疾考生？
　　一个、两个、三个……我拿着金属探测仪挨个对考场的每个考生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耳朵、腋下一直检查到脚踝时，一个清瘦的男生出现我的面前。
　　他单薄，纤细得很。天冷，外面套件宽大的长羽绒服，里面一件没领子的薄衣，裸露在外的颈脖皮肤都被寒风吹得皴红。他白，但是也不是那种透着少年血气方刚、有着阳光色的红润白，感觉像是常年不见太阳的水磨年糕的阴白。起先他裹在宽大的长羽绒服里，手脚被遮盖住，没觉得哪里不一样，直到我让他双手侧平举，例行检查时，才发现他肩膀左高右低、右手萎缩不能伸直、右腿也是有点颠簸。他戴着眼镜，有点怯生生的。
　　“不要紧张，同学，正面对我！”正面检查完。现在，背对我！”背面检查完。“可以回座位了！”他用左手推推眼镜，颠簸着默默坐到了座位上。
　　监考前一阵忙碌。发答题卡、贴条形码、核对签到表、接着分发试卷，然后考试铃声响起，监考组长夏老师宣布：“现在开始答题！”
　　教室一阵沙沙响，考生们争分夺秒地答题。此刻，我才闲下来，坐在讲台一角正式进入监考角色。
　　可能有些同情，我对这位瘦削的残疾考生不由自主地多了些关注，偷偷瞄向他。他答题很认真、头也不抬。由于左手不够灵活，他写字比较吃力，手腕向里拐，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指钳制笔身，手腕艰难摆动发力写字，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写。第一场考的是语文，阅读多、题量大，还有一篇至少要写800字的文章。正常考生考试都觉得语文课考试时间紧，有点吃不消，更不消说是一位右手萎缩、左手写字的残疾考生。
　　时间真快，转眼到考试结束前的15分钟广播提示：“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的时间，请答题卡没涂好的同学，抓紧涂好答题卡！”
　　提示声刚落音，我抬头再看看那位残疾考生，他可能题没做完，有点急，鼻尖都急出密密的一层细汗，左手腕的摆动节奏慌得有些乱了。真有点于心不忍，好想告诉他：“你还有额外的45分钟呢，不要急。”但这是联考，我止住了声。
　　第一场考试的终止铃声响起，我和同行的监考孙老师忙不迭收答题卡、收试卷；组长夏老师在讲台认真清点答题卡、清点试卷。一切完毕后，考生有序离开考场。
　　考场只剩下他，他颠簸着站起来准备到讲台交试卷。“同学，你不要急，你还有45分钟答题！”听了监考组长夏老师的话，他有些羞赧，感觉不太好意思，似乎受了这份额外的照顾心中有愧，又感觉给我们几个监考老师带了麻烦，他略带歉意地冲我们一笑，又直直坐下来，静心答题。偶尔，他抬头看一下我们，黑边框眼镜里满是对我们歉意。
　　其实，这是我们的工作，延长考试时间也是有文件规定的，他心里有歉意，大可不必。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他趴在桌子上，认认真真答题。时间到了后，卷子收上来，我们三个老师凑上一看，卷面整洁、字迹工整，一点都不像是左手写出来的试卷。
　　此时，已经12点15分，距离下场考试入场的时间还有1小时45分。偌大的考场已经没什么人了，这位考生收拾完东西颠簸走到大门口准备回家。
　　看他踽踽独行的单薄身影，我忍不住不由多嘴问了句：“同学，你家住在哪？”他恭恭敬敬地回答：“老师，我家在二环路，老二中那。”老二中距离这考场起码有八里路，关键这地方路偏，根本不好打车。“同学，有人接你吗？”他淡淡摇摇头。天冷，风大，路远，又没人接他，我有些不放心：“要是不介意，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他受宠若惊，嗫嚅着连忙拒绝：“不，不，我行的。”“可是……”我还想劝说什么，一想到我和他的身份，一个监考老师，一个考生，接下来几场还要继续监考他，我觉得再说什么也不太合适，也就不勉强了。
　　他颤巍巍走到门口，在寒风中哆嗦着等待着打车。我一阵心酸。这时夏老师走到我身边说：“朱老师，不必介怀，帮他一时也解决不了他一世的问题，有些路还是需要当事人自己走的。”
　　是的，每个人都有悲天悯人的助人情怀，但实际上，我们的力量对弱者的帮助微乎其微。少时读书，读到老子的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知何解。年岁渐长，慢慢明白，人生风雨，许是命中注定，终须当事人自己渡劫。
　　那么，祝君“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